皇明 第397章 内忧掣肘,外战悬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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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阳。

鹅毛般的雪片簌簌落在辽东巡抚府的青瓦上,积起半尺厚的雪层,连门前的石狮子都被裹成了白胖子。

大堂内,炭火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

孙承宗身着绯红官袍,端坐在案前,手中捏着一份皱巴巴的运输奏报,眉头拧成了深深的川字,脸色比窗外的积雪还要冰冷。

案上的舆图上,标注着“清河大捷”“柳河阻敌”的朱红印记格外醒目。

刘兴祚生擒林丹汗、李鸿基阻滞皇太极,前方捷报频传,本是振奋人心的好事,可孙承宗的心头,却压着一块越来越重的石头。

这块石头,只有两个字:

后勤。

“大人,江南漕运的急报又到了。”

幕僚轻手轻脚走进来,将一份文书放在案上,声音压得极低。

“运河徐州段、济宁段已冻实,粮船全堵在了南岸,最快也要等开春化冻才能北上。

粮草虽然辽东还有一些,但若是整个冬天运不进来粮草,恐怕也有粮草告急之危。”

孙承宗闭了闭眼,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辽东粮草物资十之八九靠江南漕运,漕运一断,就只能走陆运。可这鬼天气,陆运又能走多少?”

从山海关到辽阳的陆路,雪深没膝,运粮的骡马每日都有冻毙的,民夫更是减员严重。

“陆运的效率,连平日水运的一成不到。”

幕僚叹了口气,补充道:“更糟的是,火药、火器也堵在路上了。

前线士兵火铳弹药也快见底了,火炮炮弹更是没有几个了。

经略公昨日还发信来催。”

孙承宗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怒火:“陛下明明下了旨,给每名运粮民夫赏银一两,还拨了专款做御寒补贴,怎么还会这样?”

幕僚低下头,声音更低了:“都堂,您心里清楚。这银子,到不了民夫手里啊。”

这幕僚的一句话,让孙承宗沉默了。

朝廷拨下的赏银,经过户部、漕运司、地方官府层层克扣,到了民夫手中,能剩下半两就不错了。

“一两银子,够买半石粮,够一家老小过冬了。可民夫拿到手的这点钱,连买双御寒的棉鞋都不够。”

杨涟督察的是沈阳的赏赐发放。

这民夫的赏赐分发,就是他监察不到的地方了。

看着孙承宗愈发难看的表情,幕僚苦笑。

“再加上运输途中随时可能冻毙、饿死,不少民夫干脆半路逃了。之前统计,逃役的民夫已占总数的四成。”

“这些蠹虫!当真该死!”

孙承宗重重一拳砸在案上,震得笔墨都晃了晃。

他不是不知道官场的贪腐,可没想到,在辽东战事如此吃紧的关头,还有人敢中饱私囊,拿士兵和民夫的性命当儿戏!

可很快,他眼中的怒火又被更深的忧虑取代。

“贪腐只是其一,还有更麻烦的,我总觉得,辽东、辽西有一股力量,在暗中阻碍后勤运输,阻碍熊经略一统辽东。”

幕僚猛地抬头,眼中满是诧异:“都堂的意思是……”

“皇太极若是死了,辽东就太平了。”

孙承宗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冷冽。

“太平了,朝廷就不用再往辽东砸银子,不用再拨粮草、发军饷。

可有些人,早就吃惯了朝廷的好处。

辽东的将官、地方的士绅、甚至一些朝中官员,他们的利益早就和‘辽东战事’绑在了一起。”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战事持续,他们能以‘军需’的名义虚报开销,能倒卖粮草、军械牟利,能靠着‘军功’升官发财。

可一旦战事结束,朝廷停了拨款,他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所以,这些人宁愿看着后勤受阻,看着前线士兵缺衣少食,也不愿让皇太极被彻底剿灭。

他们需要“战事”这个借口,来维持自己的利益。

昨日有粮船在渤海湾“意外”触礁,今日有驿马“受惊”摔了奏报,这些看似偶然的意外,背后都藏着人为的影子。

他准备写信申饬负责后勤运输的官员、以及山海关到辽阳沿线的卫所指挥使。

然而,孙承宗拿起案上的朱笔,却迟迟没有落下。

要解决后勤问题,不仅要对抗严寒,要惩治贪腐,还要撼动这盘根错节的利益藩篱。

可他孤身一人在辽阳,面对的是整个既得利益集团,前路难如登天。

况且

前方还在打仗。

哎~

他将手中的笔毫放下去。

从案牍之上拿出一张宣纸,开始泼墨。

他准备个给熊廷弼写信,将后勤断绝,辽东、辽西有内忧的事情事无巨细的告知熊廷弼,劝诫他及时收手。

能开春再打,就开春再打!

写完信之后,他交给身侧的文吏,说道:“以最快的速度,交到经略公手上!”

“是!”

文吏当即离去。

然而看着文吏离去的背影,孙承宗眼睛却是微微眯了起来。

他不确定,熊廷弼会不会听他的话。

尤其是在陛下赏赐尚方宝剑,给了他辽东全权之后。

名义上,他已经不能节制、约束熊廷弼的权力了。

其实

给熊廷弼的密信,他已经写了不止一封了。

今日送过去的,是第五封。

前面四封信的内容大差不差,都是“请经略公暂歇兵戈,待开春整肃后勤、清查贪腐后再进”。

可直到此刻,四封信依旧没有任何回音。

熊廷弼的态度,可想而知。

“前线还在打,后勤却像断了线的风筝……”

孙承宗低声自语。

要想平定辽东之患,光平外面是不够的。

敌不在草原,敌不在建州女真,敌在沈阳、在辽阳、在广宁!

辽东的问题之所以这么大。

不是缺兵,不是缺将,而是缺一个干净的官场。

建州女真为什么会成大明的心腹之患?

李成梁纵容的。

李成梁为什么要纵容建州女真?

养寇自重!

李成梁的铁岭李氏,就是辽东将门。

而类似的辽东、辽西将门,似李成梁这般的,大有人在。

他们肯定不干净。

若能借着冬歇停兵,让杨涟像查蓟镇那样彻查辽东贪腐,揪出那些中饱私囊的蛀虫,朝廷在辽东的开销至少能省三四成。

可现在,战事已如离弦之箭,容不得半分停顿。

“相忍为国,相忍为国啊……”

他长叹一声,正准备召幕僚商议“拆东墙补西墙”的法子。

哪怕挪用辽阳府库的存粮,哪怕向地方士绅借粮,也得先把前线的补给续上。

就在这时。

大堂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文吏慌乱的呼喊:

“部堂!大事不好了!出大事了!”

只见一名负责传递军情的文吏跌跌撞撞冲进大堂,官帽歪斜,手中紧紧攥着一份染了墨渍的急报,脸色惨白如纸:

“部堂!鞑子……鞑子突然南下劫掠!

咱们往前线运的粮草、棉衣、火药,好多都被抢了!

民夫死的死、逃的逃,后勤运输线……断了!”

“后勤断了?!”

孙承宗猛地从座椅上站起身,声音因震惊而有些沙哑。

他快步上前,一把从那文吏手中夺过急报。

急报上的字迹潦草,显然是仓促写就,可上面的内容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草原白灾骤起,东土默特部、敖汉部、奈曼部、察哈尔残部及内喀尔喀五部(札鲁特、巴林等),合兵派出精骑南下,专攻后勤运输队伍。

各卫所称‘兵力单薄,需守治下百姓’,未出兵拦截,致运输队损失惨重,民夫逃散者逾七成,粮草、军械损失过半……”

“白灾?兵力单薄?”

孙承宗反复念着这几个字,突然“嗤”一声笑了出来,可这笑容里却满是冰冷的怒意。

“广宁一线,朝廷花了不少钱粮,筑了十七座坚堡,屯了上万兵马,连几个部落的散骑都挡不住?

还说什么‘守百姓’?

鞑子劫掠的是运输队,又不是城池,他们守的哪门子百姓?!”

他将急报重重拍在案上。

“东土默特部向来依附大明,敖汉、奈曼部去年才领了朝廷的赏赐,察哈尔残部刚被刘兴祚打散,内喀尔喀五部更是不敢轻易南下。

这些平日里各怀心思的部落,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联合起来,还专挑后勤运输队下手?”

孙承宗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

他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这些“鞑子”到底是不是真的草原部落?

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收买流民、假扮鞑子,借“白灾”的名义截断后勤?

毕竟,只有后勤断了,前线的战事才能被迫停下,那些靠着战事牟利的人,才能继续保住自己的利益。

“此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孙承宗咬牙道:“必须派人去查!查清楚这些‘鞑子’的底细,查清楚各卫所为何按兵不动!”

可话音刚落,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一般,脸上像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他突然发现,他现在好像不能派人去查。

眼下最紧迫的,不是查阴谋,而是解决“后勤断绝”的问题。

前线的刘兴祚、陈策还在追击皇太极,李鸿基守着大柳河冰堡,几万士兵还等着粮草、棉衣、火药、武器补给,若是补给迟迟不到,前线将士如何作战?

孙承宗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漫天飞雪,心中一片沉重。

他想到了前线浴血的将士、那些被劫掠的民夫,只觉得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能看穿阴谋,能想到对策,可眼下,若是后勤断绝了,前线将士们吃不饱穿不暖,再多的谋划,又有什么用?

“来人!”

孙承宗猛地转身,对着堂外大喝。

“传我命令,即刻盘点辽阳府库所有存粮、棉衣,哪怕是官员的俸禄粮,也先挪出来!

再去传檄辽东各府县,向士绅富户借粮!

另外,派快马去山海关,让那里的守将立刻调拨五千石粮、两千套棉衣,走海路运到盖州,再转陆路送往前线!”

“是!”

堂外的亲兵轰然应诺,转身快步离去。

孙承宗重新走回案前,看着那份急报,眼中的怒意渐渐被冷静取代。

不管背后有多少阴谋,不管眼前有多难,他都必须撑下去。

邪祟也只能猖狂一时了。

待过了这段时间,我孙承宗一定要将你们这些蠹虫全部揪出来,一个个剥皮实草,凌迟处死!

另外一边。

抚顺。

辽东经略府。

白虎堂内暖意融融。

熊廷弼身着玄色经略袍,斜倚在铺着虎皮的座椅上,手中捏着一份刚送到的战报,嘴角的笑意随着目光移动,渐渐蔓延至眼底,连眉宇间的凌厉都柔和了几分。

“哈哈哈!好一个李鸿基!”

“柳河一战,大破皇太极,斩敌三千余,缴获辎重无算,这李鸿基有些本事!”

“陛下此前便提过,此人善设巧计,孙都堂也多次举荐,今日一见战报,果然是个可造之材!”

他拿起战报,逐字逐句再看一遍,眼中满是赞赏:

“你看这部署,诱敌时假作溃败,伏杀时精准狠辣,退敌时井然有序,连皇太极的巴牙喇护军都能缠住。

这哪里是个参将的手笔?

分明有大将之风!

指挥有度,进退自如,是块领兵打仗的好料子!”

一旁的杨涟端坐在侧,手中捧着一杯热茶,神色依旧沉稳,闻言缓缓颔首,语气带着几分认同:

“经略公慧眼识珠,肯给新人机会,才让李鸿基有了施展的余地。

换做旁人,未必敢将阻截皇太极的重任,交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参将。”

“都堂过誉了。”

熊廷弼摆了摆手,脸上却难掩自得。

他将战报放回案上,语气却陡然变得锐利。

“我大明兵多将广,一个参将便能让皇太极丢盔弃甲、遁逃向北,可见这建州女真,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日了。

皇太极倒是能跑,往北面去了,可赫图阿拉跑不了!”

说着,他起身走到舆图前,看着赫图阿拉那个红点,眼中的杀戮之色已经掩盖不住了:

“建奴这次为了突袭科尔沁,几乎把精锐都带了出去。

经过我军一番拦截,皇太极麾下不过一万余人,还是蒙古八旗和女真杂役拼凑的,他现在已经不足为虑。”

“倒是赫图阿拉,还有数万女真人。”

谋士周文焕放下茶杯,走到舆图旁,目光顺着熊廷弼的目光看去,轻声补充:

“明公,据斥候回报,赫图阿拉城内守军不足万人。此时若挥师北上,正是拿下它的最好时机。”

“本经略正有此意!”

熊廷弼猛地转身,眼中亮得惊人。

“皇太极现在像条丧家犬,躲在海西女真旧地不敢露头,他手里那点人,已经翻不起什么大浪!

只要咱们拿下赫图阿拉,毁了他的老巢,断了他的根基,就算他逃到天边,也不过是个孤家寡人,迟早要被咱们擒杀!”

消灭一个大患,最简单的,就是屠杀灭族!

放一个车轮,将男丁杀光,所谓的建州女真,也就成了历史了。

只有除掉建州女真,辽东才会真正安定!

思及此,他当即唤来亲卫。

“传我钧令!命刘兴祚暂缓追击皇太极,率骑兵绕至赫图阿拉东侧,堵住其回援之路。

命陈策率步兵主力,即刻从大柳河出发,直奔赫图阿拉。

再命李鸿基守好大柳河冰堡,防止皇太极回窜。

三路人马,务必在三日内完成合围,一举拿下赫图阿拉!”

“遵令!”

亲卫轰然应诺,转身快步走出帐外,将命令传递下去。

白虎堂内,烛火摇曳,映着熊廷弼自信的脸庞。

若真能拿下赫图阿拉,辽东的战事,或许真的能彻底结束了。

“这一战,咱们不仅要灭了建奴的老巢,还要让草原各部看看,敢与大明为敌,便是这般下场!”

就在熊廷弼壮志满怀的时候。

亲卫捧着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进入白虎堂。

“经略公,孙部堂的密信,火漆未动。”

亲卫单膝跪地,将密信高举过头顶,目光不敢与熊廷弼对视。

熊廷弼的目光从舆图上挪开,落在那枚印着“辽东巡抚”的火漆上,眉头瞬间拧成疙瘩。

还没有打开这份密信,他便猜到了内容,嘴角不自觉地向下撇,语气带着几分不耐:

“又是劝我撤军?”

不过,当密信拆开的瞬间他脸色就骤变起来了,呼吸也骤然沉了几分。

杨涟见此情形,赶忙问道:“经略公,发生了甚么事?”

呼~

熊廷弼吐出一口浊气,说道:“鞑子南下,咱们的后勤断绝了。”

杨涟接过密信,看到里面的内容,眉头瞬间紧皱起来了。

“这不仅仅是蒙古人南下的问题,是有人不想要经略公灭掉皇太极,解决辽东之患。”

熊廷弼面色难看的点了点头。

“冬日作战,本就艰难,没想到还有不怕死的,敢来拖后腿!”

熊廷弼作为经年老将,并非不知冬日作战的艰难。

营中每日都有战马冻僵,士兵的手脸冻得开裂,连握刀都要裹上布条。

那些从浙江、四川调来的客军,自去年秋到辽东,至今未归,夜里常能听到帐中传来思乡的低语,士气本就如薄冰般脆弱。

但他为何还要在这个冬天发兵?

所谓趁他病,要他命。

皇太极敢劫掠科尔沁,若让他逃回赫图阿拉,重整旗鼓,来年开春再想攻城,怕是要付出十倍代价。

他想要一战平定辽东!

哪怕是现在后勤有问题了,熊廷弼依旧没有撤军的打算。

“传粮秣官即刻来见!”

熊廷弼将密信拍在案上,语气有了几分怒色。

杨涟站在一旁,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眸中闪过一丝担忧,却未多言。

熊蛮子的脾性,他还是知晓一些的,此人吃软不吃硬。

此刻再多劝,只会适得其反。

不多时,粮秣官匆匆赶来,粮秣官捧着账本、攥着军械清单,脸上都带着几分惶急。

“说,军中存粮,还可以支撑多久?”熊廷弼当即问道。

“经略公,辽东主要粮仓为广宁仓、辽阳仓,合计有五十万石粮食,军中存粮……若只供应前线主攻赫图阿拉的兵马,最多还能撑三个月。”

士兵每人每日需粮一升半,十万人月耗粮在三万石左右。

战马每匹日需草料更多,1万匹战马月耗草料六万石。

可如今辽东的战马绝不止这个数目,消耗的粮草数目,将会更多。

粮秣官翻开账本,声音越说越低,“若是算上沿途留守的卫所,恐怕只够一两个月。”

熊廷弼的眉头皱得更紧,他再问道:“火药、火铳弹药呢?攻城需用的火炮,还能支撑几轮?”

这话像戳中了粮秣官的痛处,他脸色瞬间发白,颤声道:

“经略公,火药……府库里已经空了。”

见熊廷弼眼神一厉,他连忙补充。

“之前攻抚顺时,咱们把存粮的火药都用在了炸开城门上;后来围追皇太极,又给威虏伯、李总镇他们拨了大半,现在连火铳的**都快见底了……

朝廷的补给队被劫,新的火药还在路上,可后勤一断,怕是……”

“怕是火铳成了烧火棍,火炮成了摆设,是吗?”

熊廷弼接过话头,语气冰冷得像抚顺的寒风。

“没有火药,怎么攻城?赫图阿拉虽守军少,可城墙是石头砌的,靠步兵爬云梯,得死多少人?!”

粮秣官吓得低下头,不敢应声。

白虎堂内陷入死寂,只有炭盆里的火星偶尔“噼啪”作响,映着熊廷弼阴沉的脸。

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飘落的雪花,心中翻江倒海。

速战,缺火药缺粮草。

撤军,又怕错失良机。

一边是眼前的绝境,一边是长远的隐患,两条路,竟没有一条好走。

熊廷弼有些犹豫了。

但很快,他就想清楚了。

“不行,不能撤。”

辽东已经耗费了大明太多的钱粮。

这个冬天,他就要将他拿下!

“传本经略命令,即刻清点所有卫所的存粮,哪怕是预留的种子粮,也先调给主攻部队。

再去工坊看看,能不能让工匠用硝石、硫磺自己熬制简易火药,能撑一轮是一轮。”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堂内众人,声音铿锵:

“赫图阿拉必须拿下来!就算用刀砍、用矛戳,也要在粮草耗尽前,踏平建奴的老巢!”

哎~

杨涟看着熊廷弼坚定的眼神,心中暗叹。

这位经略公,终究还是选择了最难走的路。

只是,走这条路要多死多少人?

思及此。

杨涟缓缓起身。

他缓缓的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绯色官袍,目光却如利刃般直视熊廷弼,语气没有丝毫退让,却也带着几分恳切:

“经略公,容在下说句肺腑之言。”

熊廷弼见杨涟开口,愣了一下,但还是给这个钦差几分薄面。

“都堂但说无妨!”

杨涟当即开始输出:

“经略公,此番出征,咱们该拿的战果,早已尽数到手。”

他抬手点了点案上的战报,声音清晰有力:

“林丹汗被擒,察哈尔部溃散,草原各部再无敢与大明抗衡者。

皇太极精锐折损甚众,辎重尽失,连老巢赫图阿拉都不敢回,只能躲在海西女真旧地苟延残喘,他劫掠科尔沁的血仇,咱们也替布和台吉报了。”

“此时撤军,谁会轻视大明?草原部落会记着林丹汗的下场,建奴会惧着咱们的兵锋,辽东百姓更会念着咱们保境安民的功劳。可若是硬要在寒冬里强攻赫图阿拉”

他话锋一转,声音里多了几分沉重:

“孙部堂的密信您也看了,后勤已断,火药告罄,连将士们的棉衣都凑不齐。

冬日作战本就是兵家大忌,更何况是在缺粮少弹的情况下攻城?

赫图阿拉的城墙虽不算坚固,可没有火炮轰开缺口,单靠步兵爬云梯,每向上一步,都要踩着将士们的尸体。

这些将士,有的是刚从浙江、四川来的客军,有的是辽东本地的子弟,他们的命,难道就不值得经略公多考量几分吗?”

熊廷弼握着马鞭的手紧了紧。

他当然知道杨涟说的是实情,可一想到皇太极若逃出生天,之后又会卷土重来,他便无法甘心:

“都堂,本经略并非不恤将士!可你想过没有,这个冬天若不能诛杀皇太极,不能彻底铲除建州女真,来年咱们还要再派大军去征伐,到时候,可就没有现在这般天赐良机了,还要再死更多人!”

“只要灭了建奴,客军就能撤回关内,朝廷不用再往辽东砸银子,辽东百姓不用再受战火之苦。

到那时,辽东才真正能安稳,才不会成为大明的负担!”

“经略公此言差矣!”

杨涟立刻反驳,眼神愈发锐利。

“经略公只看到了外患,却没看清辽东的内忧!

孙部堂在密信里提过,后勤运输队被劫,未必是草原部落所为,背后怕是有辽东的势力在暗中作梗。

这些人,巴不得战事拖下去,好借着‘军需’的名义中饱私囊,他们怎会愿意您彻底铲除建奴?”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沉了下来:

“就算您今日杀了皇太极,明日草原上未必不会出现第二个‘皇太极’。

可若是咱们先整顿辽东防务,揪出那些蛀虫,理顺后勤,让大明在辽东的根基稳了。

到那时,区区一个皇太极,又算得了什么?

攘外必先安内,这个道理,经略公不会不懂吧?”

“你!”

熊廷弼被杨涟说得脸色发黑,胸中的怒火蹭地冒了上来。

他不得不承认,他说不过杨涟。

但他是将军,说不过的话,可以在战场上见分晓!

“哼!”

他猛地攥紧马鞭,冷哼一声。

“都堂不必多言!本经略心意已决!明日便亲率大军前往赫图阿拉,本经略倒是不信了,赫图阿拉,没有火炮就打不下来?”

帐内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粮秣官和后勤官吓得大气不敢喘。

可片刻后,熊廷弼看着杨涟坚定的眼神,又想到帐外冻得瑟瑟发抖的士兵,语气终究软了几分,缓缓道:

“罢了……若到了城下,真的事不可为,我也不会让将士们白白送死。”

他总不至于在攻不下赫图阿拉的时候,还让士卒们前去送死。

杨涟看着熊廷弼松动的态度,紧绷的脸庞终于露出一丝浅笑。

他拱手道:

“如此,在下便在抚顺城,等着经略公的好消息。

也盼着经略公能记着今日之言,莫要让将士们的血,白流在这寒冬里。”

熊廷弼点了点头。

“都堂便等着本经略的捷报罢!”

此刻。

他脸上没有丝毫失意、害怕,反而战意十足。

哪怕同僚不支持,哪怕后勤断绝,哪怕将士们士气低下。

但.

他熊廷弼要做的事情,便是十匹马都拉不回来!

赫图阿拉?

我熊廷弼就再当一次熊蛮子!

不信将你打不下来!

PS:

7500字

没睡好,精神确实有点萎靡,更新稍晚,抱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