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256章 白杆之殇,浴血归城

();

随着两蓝旗的建奴如潮水般退去,原本喧嚣震天的战场骤然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雨势渐歇,唯有未散的血腥气混着泥土的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泥泞的地面上,折断的兵刃与残破的旗帜横陈,见证着方才那场惨烈的厮杀。

刘兴祚早已命人换上了明军的赤色旗帜,此刻他催马上前,铁甲上的雨水混着血水不断滴落。

当他看到沈阳总兵贺世贤身上插着的七八支箭矢时,瞳孔微微一缩,这位大明沈阳总兵,今日算也是拼了命了。

刘兴祚心中感慨万千:这才是我要加入的大明!

我大明,就该如此!

“诸位将军。”

刘兴祚在马上抱拳,声音沙哑却有力。

“在下刘兴祚!”

贺世贤眯起被血水模糊的双眼,待看清来人面容后,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他身旁的尤世功更是直接失声:“竟是刘将军?!我们还道是熊经略亲率大军来援”

几位总兵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刘兴祚作为建奴的内应,他们这些边镇大将自然知晓。

只是谁也没料到,这位近期反正的将领,竟能在关键时刻率部倒戈,还一举斩杀了德格类这样的重要人物。

贺世贤突然大笑起来,这一笑牵动伤口,顿时咳出几口血沫。

他随手拔出一支肩头的箭矢丢在地上,豪迈道:“好!好一个刘兴祚!今日这一战,当记你首功!”

刘兴祚却摇摇头,目光扫过战场上横七竖八的明军尸体:“若非诸位将军正面牵制,末将岂能轻易得手?这是全军将士用命换来的胜利。”

“刘将军太过谦虚了,若非将军神兵天降,戚某今日便要马革裹尸了!救命大恩,没齿难忘!”

戚金更是直接滚鞍下马,不顾腿上箭伤,向着刘兴祚抱拳行礼。

雨水顺着他的铁盔流淌,却冲不散脸上真挚的感激。

刘兴祚连忙翻身下马,给戚金还礼:“戚将军言重了!诸位以寡敌众、血战不退,才是取胜根本。刘某不过恰逢其时,何敢居功?”

“刘将军不必过谦,能在这等关头拨乱反正,与那些认贼作父的汉奸走狗大不相同!”

尤世功拍马近前,这位向来快人快语的副总兵,此刻眼中满是激赏之色。

刘兴祚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这些年在建奴帐下,他不得不学着那些包衣奴才的模样,弓着腰、陪着笑,甚至要自称奴才。

此刻终于能挺直脊梁,堂堂正正做回一个大明将领,做回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家儿郎!

“这雨.下得倒是及时。”

他仰起脸,任由冰凉的雨水冲刷面庞。

没人看见,混在雨水中滑落的,还有两行滚烫的热泪。

贺世贤似有所觉,重重拍了拍他的肩甲:“刘将军,从今往后,你我便是生死弟兄!”

这一拍,仿佛将十年来积压的屈辱都震得粉碎。

刘兴祚的泪,越流越多。

远处,幸存的明军将士已经开始整队。

一面残破的明字大旗在风雨中倔强飘扬,旗角翻卷间,隐约露出‘大明’二字。

刘兴祚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腰间的佩刀。

呜呜呜~

这一次,他终于是为大明而战了。

不过,现在不是感怀的时候。

危险并没有消除。

刘兴祚收拾情绪,环顾四周,沉声道:“诸位,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建奴只是暂退,若他们察觉我军虚实,必会卷土重来!”

贺世贤闻言,猛地一咬牙,将插在甲胄缝隙间的七八支箭矢尽数拔出。

这些箭簇大多卡在铁甲衔接处,未能真正伤及皮肉,只在铠甲上留下斑驳的刮痕。

他随手将箭矢掷于泥泞中,说道:“刘将军所言极是,速速回沈阳!”

“走!”

戚金翻身上马,目光扫过战场,说道:“把能带走的战马都牵上!”

明军将士迅速行动起来。

此战虽胜,但战马损耗也巨大。

这些战马,统统都得带走。

毕竟现在辽东最缺的便是战马。

人死了尚可征召新兵,但一匹训练有素的战马,却是用一匹少一匹。

大明马政实在是太败坏了。

建奴溃退时留下的无主战马,此刻成了最珍贵的战利品。

“小心点,别惊了马!”

尤世功低声喝令,亲自牵过一匹毛色油亮的黑马。

这马显然是建奴将领的坐骑,鞍鞯上还镶着银饰,此刻却成了明军的囊中之物。

贺世贤翻身上马,最后望了一眼战场。

泥泞中,倒伏的旗帜与尸骸无声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他深吸一口气,勒转马头:“撤!回沈阳!”

众人率部朝着沈阳方向撤去。

月色黯淡,沈阳城轮廓已隐约可见。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前方渡口杀声逐渐清晰。

靠近了之后,才发现前方战场的样貌。

“是白杆兵!”

戚金眼尖,率先望见渡口处那面残破的‘秦’字大旗。

只见浑河渡口已成血海,周敦吉与秦邦屏率领的川兵死守不退。

白杆如林,在晨光中染着血色,每一杆长枪都挂着数具建奴步卒的尸体。

河滩上尸骸枕藉,河水早已被染成暗红。

显然这支孤军已血战多时。

“原来如此.”

贺世贤恍然大悟,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难怪阻击我们的只有建奴骑兵,他们的步卒全被白杆兵截在此处!”

刘兴祚目光一凛。

这些川兵远道而来,此刻却以血肉之躯为友军赢得生机。

渡口处的白杆阵列已现缺口,却仍在死战不退,每一息都有勇士倒下。

“披甲!”

贺世贤突然暴喝。

亲兵们慌忙取来备用重甲,这位总兵任由铁叶甲片哗啦作响地覆盖全身,连脸上未愈的箭伤都顾不得包扎。

“贺某平生最恨欠人情债!”

他翻身上马,长刀直指建奴军阵。

“儿郎们,随我杀穿这群鞑子!“

铁蹄震地,这支刚经历血战的骑兵再度冲锋。

刘兴祚看见戚金竟扯下染血的绷带,尤世功更是夺过一杆白蜡枪。

这是要以川兵的方式,为川兵复仇!

刹那间,上万匹战马①齐声嘶鸣,铁蹄踏地的轰鸣震得浑河水都为之颤动。

冲锋的明军骑兵如怒涛般席卷而来,刀枪的寒光在月光下连成一片刺目的银浪。

“冲啊!”

“杀虏!”

“为白杆兵弟兄报仇!”

震天的喊杀声惊得镶蓝旗旗主阿敏险些坠马。

他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突然杀到的明军铁骑。

“德格类和济尔哈朗这两个废物!怎么还有明军骑兵回来?!”

“主子!快调炮!”

包衣奴才惊慌失措地喊着。

几个炮手手忙脚乱地想要调转炮口,可沉重的红夷大炮哪来得及转向?

才挪动半尺,明军前锋已杀到眼前!

“噗嗤——”

锋利的马刀划过,一颗颗建奴头颅高高飞起。

没有拒马、没有长枪方阵的建奴步卒,在冲锋的骑兵面前就像待宰的羔羊。

铁蹄所过之处,血肉横飞。

阿敏脸色煞白,他亲眼看见一个牛录额真刚举起顺刀,就被三柄长枪同时捅穿。

这位素来骄横的旗主终于慌了神,一把扯过令旗:“鸣金!全军撤退!”

说罢竟不顾部众,带着亲卫策马就逃。

主帅一逃,建奴军心顿时崩溃。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步卒们丢盔弃甲,哭喊着往建奴军营逃去。

有人被挤落水中,沉重的棉甲立刻将他们拖向河底。

白杆兵阵中,浑身是血的秦邦屏拄着长枪大笑:“痛快!这才是我大明儿郎!”

河滩上幸存的川兵们纷纷举起染血的白杆,用沙哑的嗓子应和着骑兵的冲锋号角。

晨光渐亮,贺世贤勒住缰绳,战马喷着白沫人立而起。

他抬手止住追击的骑兵:“收兵!”

身后将士们纷纷停下。

这些一人配备三马、甚至四**精锐骑兵,此刻坐骑都已口吐白沫,浑身被汗水浸透。

尤世功的战马更是直接跪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

连续一夜的奔袭厮杀,便是大宛良驹也到了极限。

“穷寇莫追。”

刘兴祚抹了把脸上的血水,警惕地望向远处烟尘。

“建奴骑兵随时可能重整旗鼓。”

周敦吉的白杆兵残部相互搀扶着走来,这支四千人的川兵如今只剩不足千人。

秦邦屏的铠甲上插着三支断箭,却仍挺直腰杆:“贺总兵,末将幸不辱命。”

贺世贤重重点头,亲自下马扶住这位浑身是伤的川军将领:“秦将军大义,沈阳城永志不忘!”

回望战场,朝阳下的浑河渡口尸横遍野。

贺世贤心中沉重。

此战虽胜,却是用无数忠魂换来的惨胜。

明军折损恐倍于建奴。

但将士们疲惫的脸上仍带着欣慰:那些被炸毁的分水坝,那些沉入河底的筑坝工具,都宣告着建奴水攻之策的彻底破产!

“回城!”

贺世贤翻身上马,有些沉重的说道:“让弟兄们.回家。”

残军向着沈阳城缓缓行进。

城头上,留守的将士早已望眼欲穿。

当看到那面残破的明字大旗时,守军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城门缓缓开启,迎接这些浴血归来的英雄。

浑河水依旧奔流,只是再不会成为淹没沈阳的祸患。

此战过后,辽东的天,终于亮了几分

注①:精锐家丁骑兵标准配置:3-4匹/人

包含:1匹战马(河套或西域良种)、1-2匹驮马(运输装备)、1匹轮换马(保持机动)。

另外,晚一点还有一章,月票加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