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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寅时刚过,天色尚且笼罩在一片沉沉的黛青之中。
沉寂了近三个月的毓庆宫,头一次在这般时辰亮起了通明的灯火,将窗纸映得一片暖黄,惊醒了栖在廊下檐角的几只宿鸟。
承祜坐在镜前,任由宫人小心翼翼地为他穿上繁复的太子冕服。
“殿下,该上朝了。”陈保捧上温热的玉牌,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这三个月,毓庆宫上下虽然日子过得舒坦,但终究是憋着一口气。
如今太子复朝,便是拨云见日,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腰杆子也能挺得更直。
承祜嗯了一声,接过玉牌,深吸一口气,站起身。
冕服的下摆随着他的动作划开一道流畅的弧线,金龙仿佛活了过来,鳞片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走吧。”
……
卯时的紫禁城,晨钟敲响,雄浑的声浪涤荡着宫阙的每一寸角落。
当承祜的身影出现在通往乾清宫的御道上时,仿佛一道无声的命令,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
清晨的微光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衬得他愈发芝兰玉树,宛如画中走出的谪仙。
沿途的侍卫、太监纷纷垂首行礼,动作比往日愈发恭敬,那低垂的眼眸中,却藏不住一缕缕激动与崇敬的光。
太子殿下,回来了!
当承祜踏入乾清宫广场时,早已等候在此的文武百官,不约而同地静了一瞬。
原本还在三三两两低声交谈的朝臣们,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广场上落针可闻。
数百道目光,或明或暗,或审视或热切,尽数聚焦在了那道石青色的身影上。
承祜目不斜视,径直走过。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些平日里心思各异、党派分明的朝臣们,此刻投向他的目光中,竟带着一种惊人的一致性——主心骨回来了!
【系统提示:检测到大规模群体性正面情绪“期盼”、“信赖”、“仰慕”。“亲和光环”效果被动增幅中……】
承祜的内心,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错愕。
他本以为,今日复朝,等待他的将是无数的试探与博弈,甚至可能是康熙早已布下的雷霆之怒。
他连腹稿都打好了十几套,准备应对各种刁难。
可眼前的景象……
人群中,索额图与纳兰明珠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随即不着痕迹地向承祜投来肯定的目光。
“皇上驾到——”
随着梁九功那一声特有的、拉长的唱喏,身着明黄龙袍的康熙,在一众内侍的簇拥下,大步流星地走上丹陛,稳稳地坐上了那把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龙椅。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中,承祜撩起衣摆,与百官一同跪下,行三跪九叩大礼。
“儿臣,恭请皇阿玛圣安。”他的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清晰地传入殿内每一个角落。
康熙“嗯”了一声,目光沉沉地落在了下方那个熟悉又似乎有些陌生的身影上。
三个月不见,这逆子似乎又长高了些,那身太子冕服穿在他身上,竟显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威仪与气度,尤其是那张脸,愈发好看了。
“平身吧。”
“谢皇阿玛。”
承祜起身,垂手侍立,姿态恭敬得无可挑剔。
康熙没有立刻让他归列,而是就这么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殿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群臣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下一秒就是帝王的雷霆之怒。
“身子可大安了?”康熙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的天气。
“托皇阿玛洪福,儿臣已无大碍。”承祜微微躬身,回答得滴水不漏,“只是久卧病榻,气血稍有亏虚,太医嘱咐还需静养,不宜过度劳累。”
康熙心中冷笑。
静养?
在毓庆宫里呼朋引伴打牌戏,也叫静养?
朕看你气色红润,精神头比谁都足!
但他面上并未发作,只是淡淡道:“既如此,便归列听政吧。”
“嗻。”
承祜转身,正欲走回自己的位置,却听身后忽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饱含关切的问候声。
“臣等太子殿下圣安!”
“殿下大安,臣等不胜欢欣!”
声音此起彼伏,虽然都刻意压低了,但汇集在一起,依旧形成了一股不容忽视的热浪。
那些朝臣们,尤其是以索额图和明珠为首的核心大臣,看着承祜的眼神,热切得几乎要满溢出来。
这万众归心的一幕,落在龙椅上的康熙眼中,却显得格外刺眼。
他才是大清的皇帝,是天下的主宰!
可现在,他的臣子们,却当着他的面,对他的儿子表现出如此露骨的拥戴与期盼,这置他这个皇帝于何地?
骄傲与忌惮,这两种矛盾的情绪在康熙心中疯狂交织,最终,化为了一声极轻,却足以让整个大殿瞬间冰冻的——
“哼。”
一声冷哼,从帝王的鼻腔中发出。
方才还热络的气氛瞬间死寂,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纷纷低下头,不敢再看太子一眼。
承祜的脚步顿住,即使背对着龙椅,他都能感受到那道如同实质般的、带着审视与警告的帝王视线,正牢牢地钉在他的背上。
康熙可以容忍他优秀,甚至为他骄傲,但绝不容忍自己的光芒盖过他。
今日群臣的反应,无疑是触碰到了康熙的逆鳞。
承祜缓缓转身,再次面向康熙,脸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惶恐与不解,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吓到了。
“皇阿玛……”他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的颤音。
康熙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的火气莫名又消散了些许,但理智却告诉他,必须要做些什么,来敲打这个越来越难以掌控的儿子,也敲打一下这满朝心思活络的臣子。
他收回目光,环视了一圈底下战战兢兢的群臣,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与冷肃。
“太子既已康复,自当为国分忧。但国之大者,非一人之功。朕看皇次子胤禔,弓马娴熟,颇有乃祖之风;三子胤礽,聪慧好学,亦当早日历练。”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所有人都抬起头,不可思议地望向龙椅上的皇帝。
这是……要做什么?
只见康熙的目光在承祜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随即缓缓开口,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传朕旨意。”
“着,皇次子胤褆、皇三子胤礽,自明日起,一同上朝听政,学习治国之道。”
“钦此。”
旨意一下,整个乾清宫内,静得可怕。
索额图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而纳兰明珠则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只是那微动的眼角,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谁都听得出来,皇上这是在制衡。
太子承祜的声望太高了,高到让皇帝都感到了威胁。
于是,他便将同样优秀的胤褆,以及身份同样尊贵的嫡次子胤礽一同推上了朝堂。
如此一来,太子不再是独一无二的选择。
朝臣们的目光,将被迫分散。
原本凝聚在承祜身上的力量,也会被稀释。
更重要的是,皇子之间,一旦参与政务,便免不了会有竞争。
承祜站在丹陛之下,静静地听着这道旨意,脸上的惶恐与不解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静。
他缓缓抬起头,迎上康熙那深邃难测的目光,父子二人的视线,在空中无声地碰撞。
康熙看到了儿子眼中的了然,没有怨怼,没有不甘,只有一片清澈的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
承祜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勾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
他再次躬身,声音平静而恭顺,听不出任何情绪。
“儿臣遵旨。”
“谢皇阿玛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