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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那双曾盛满慈爱与骄傲的龙目,此刻赤红一片,死死地瞪着跪在地上的承祜,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空气凝固成冰,殿内伺候的梁九功等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恨不能将自己缩成一粒尘埃,彻底从这片雷霆震怒的真空地带消失。
面对父亲的滔天怒火,承祜的反应却平静得近乎诡异。
只见那纤长的睫毛微微一颤,那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在跳跃的烛火下,显出几分无辜的迷茫。
承祜微微侧首,仿佛真的在认真思索巴特尔这个名字,片刻后,才用一种清澈而困惑的语气轻声问道:“皇阿玛,您是说科尔沁部的巴特尔?儿臣年幼时确与他有过几面之缘,只是……这与他又有何干系?”
他当然记得那个叫巴特尔的蒙古小子,也记得自己当年被误认为女孩的乌龙。
只是他没想到,这件事竟会在康熙心中埋下如此深的印记,成为此刻爆发的引信。
演戏,就要演全套。
果然,承祜这副懵懂的模样,让康熙的怒火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是啊,他才多大?
那时候他还是个不点儿大的孩子,粉雕玉琢,成日跟在自己身后,连男女之防都不懂,又怎会知道那蒙古小子的狼子野心?
错不在他!错在那个该死的巴特尔!错在朕这个做父亲的疏忽!
康熙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心中的怒火与自责疯狂交织,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他猛地一甩袖,指着承祜,声音嘶哑地咆哮:“你还问有何干系?若不是他当年言语轻佻,举止无状,你……你怎会走上这条歧路!”
“皇阿玛,”承祜抬起眼,目光澄澈地直视着康熙,那张俊美绝伦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只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沉静与坦然,“此事与任何人无关,是儿臣自己的选择。”
“混账!”康熙彻底被他这执迷不悟的态度激怒,一步上前,扬起手就想给他一巴掌。
可那只手在空中,离那张如玉的面庞仅有寸许距离时,却怎么也落不下去了。
烛光下,儿子的脸庞轮廓分明,眉如远山,目若寒星。
他跪得笔直,脊梁如一杆宁折不弯的翠竹,眼神里没有哀求,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这一巴掌若是落下,打碎的,或许就不只是父子情分了。
康熙的手在半空中剧烈地颤抖,最终颓然放下。
他后退两步,踉跄地坐回龙椅上,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他想不通。
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大清最完美的储君,为何会因为这种事连太子妃都不娶了?
他甚至不敢去想,若是此事传扬出去,朝野将如何震动?
赫舍里家的列祖列宗,爱新觉罗家的列祖列宗,他该如何去面对?
承祜见状,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场豪赌的第一步,他赌赢了。
康熙的父爱,终究压过了帝王的怒火。
但这还不够。
他要的不是一时的心软,而是一劳永逸的解决。
他之所以选择好男风这个惊世骇俗的理由,并非是他个人的真实取向,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后,为自己未来那条更加离经叛道的路,所铺下的第一块基石。
作为一个现代历史系的研究生,赵珩比任何人都清楚封建王朝的桎梏与必然的衰亡。
他既然来了,就不可能按部就班地走上那条康雍乾的老路,缔造一个所谓的盛世,然后眼睁睁看着这个国家在百年后因为某个人的决策失误再次沉沦于炮火与屈辱之中。
他的目标,是彻底推翻延续了这么多年的封建王朝。
但他又深知不可操之过急,唯一缓和一些的手段就是效仿西方的君主立宪制。
他要将“君权神授”这四个字,从这片土地上彻底抹去。
未来的王室,将不再是手握生杀大权的**,而是一个国家的象征,一个凝聚民族精神的吉祥物。
如此一来,皇帝有没有子嗣,有没有皇后,甚至是谁来继承,都不再是动摇国本的头等大事。
他要亲手终结这个循环了数千年的王朝更迭游戏。
而这一切的前提,就是他自己,不能留下一个血脉相承、可以名正言顺继承他神授君权的嫡子。
好男风,是他能想到的,在这个时代背景下,最决绝、也最有效的挡箭牌。
当然,这些惊天动地的想法,他一个字都不能对康熙说。
此刻的他,只能扮演一个让父亲痛心疾首的不孝子。
“皇阿玛,”承祜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清冷的决然,“儿臣知道,此事有违人伦,有负您的期望。儿臣不求您能原谅,只求您能恩准,收回为儿臣指婚的成命。”
康熙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骇人的寒光:“收回成命?你好大的胆子!你是太子!大清的储君!你的责任就是开枝散叶,诞育皇嗣!你如今告诉朕你好男风,是要让爱新觉罗的江山,在你这一代断绝吗?!”
“儿臣不敢。”承祜深深叩首,额头触及冰冷的金砖,“皇阿玛春秋鼎盛,弟弟们亦都聪慧康健。大清的江山,万世不移,不会因儿臣一人而断绝。”
这话听在康熙耳中,无异于火上浇油。
什么叫弟弟们亦都聪慧康健?
这是在暗示他这个太子不行了,可以让位给其他皇子吗?!
“好……好……爱新觉罗承祜!”康熙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殿门,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给朕……滚出去!”
“在你没想清楚之前,就在乾清宫外给朕跪着!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来见朕!”
“是,儿臣遵旨。”
承祜没有丝毫辩解,平静地应下,然后缓缓起身,转身,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出了南书房。
他的背影挺拔如松,在烛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孤勇。
康熙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门外,终于支撑不住,一口气没上来,剧烈地咳嗽起来,眼前阵阵发黑。
“万岁爷!”梁九功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手忙脚乱地替他顺着气。
整个乾清宫,乱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