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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居住的宁寿宫一向是紫禁城里最温暖祥和的地方。
这里没有乾清宫的森严,也没有后宫的脂粉气,只有岁月沉淀下来的安宁与智慧,以及一股淡淡的、令人心安的佛香。
康熙到时,正看到一幅让他心头猛地一软的画面。
暖融融的阳光下,太后斜倚在铺着厚厚引枕的罗汉床上,满脸慈爱地看着地毯上玩耍的小人儿。
而承祜正跪坐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脱了外褂,只穿着一身月白色的中衣,乌黑的头发用一根玉簪松松地束着,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额前,让他少了几分平日的规矩,多了几分孩童的娇憨。
他的怀里,正抱着一只雪白的小奶狸奴。那狸奴儿不过巴掌大小,眼睛还是湿漉漉的,正用粉嫩的小舌头笨拙地**承祜的手指。
承祜低着头,神情是康熙从未见过的温柔。
那双看透世情的桃花眼此刻弯成了好看的月牙,他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挠着小狸奴的下巴,口中还发出咕噜咕噜的模仿声,逗得小狸奴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在他怀里翻了个身,露出毛茸茸的肚皮。
那副画面美好得不似人间,饶是康熙这个亲生父亲,也看得有片刻的失神。
“皇帝怎么有空到我这老婆子这里来了?”太后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承祜闻声,身体明显一僵。
他怀里的小狸奴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紧张,不安地喵了一声。
承祜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他小心翼翼地将小狸奴放到一旁的软垫上,然后站起身,整理好衣冠,对着康熙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声音不大不小,却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客气:“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康熙的心,又被这声语气疏离的皇阿玛给刺了一下。
他走上前,先给太后请了安,才将目光转向承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些:“儿子听闻皇额娘这里添了新宠,特来瞧瞧。这小东西……倒是可爱。”
他的目光落在地毯上那团雪白的小毛球上。
太后是何等人物,早已将这父子俩之间的暗潮汹涌看了个一清二楚。她笑了笑,意有所指地说道:“可不是么。承祜这孩子,今儿一早就跑来我这儿,说是在毓庆宫读书读得闷了,来陪我说说话。我看他呀,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眼睛就没离开过这窝小崽子。”
康熙顺势接话:“承祜,你不是一直念叨着想要一只吗?既然喜欢,就跟你皇玛嬷讨一只回去养。”
这是康熙递出的橄榄枝。
然而,承祜却垂着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绪,声音依旧平淡:“多谢皇阿玛挂心。只是儿臣前几日才惹了皇阿玛生气,皇阿玛罚儿臣闭门思过,儿臣理应专心学业,不敢再玩物丧志,分了心神。”
这话说得……太噎人了!
康熙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他没想到,自己都亲自找上门来了,这小子还敢这么不给面子。
火候差不多了,再僵持下去,就成了不识抬举。是时候找个台阶下了。
就在康熙即将压不住火气的时候,承祜却忽然抬起了头。
只见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不知何时已经蓄满了水汽,眼圈红红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倔强地咬着下唇,看着康熙,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与哽咽:“皇阿玛……儿臣只是想不明白……前几日,您还夸儿臣说得好,怎么转眼间,儿臣说的话就都成了……成了废话?”
他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配上那张绝世容颜,杀伤力简直是几何倍数的增长。
康熙心头那点刚升起的怒火,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诘问给浇灭了,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愧疚与心疼。
他看着儿子那双通红的眼睛,终于彻底放下了皇帝的架子。
他走到承祜面前,缓缓蹲下身,让自己与儿子平视。这个动作,让一旁的太后都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承祜,”康熙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柔和,“那天……是皇阿玛不好。”
他伸出手,想去摸摸儿子的头,却被承祜下意识地偏头躲开了。
康熙的手僵在半空,心中一阵刺痛。
他苦笑了一下,继续道:“三藩之乱还有后续战事胶着,前线军报不顺,朕……心烦意乱。你说的那些话,没有错。错的是皇阿玛,皇阿玛不该因国事烦心,就将火气撒在你身上。更不该……对你说那个字。”
这是帝王最大限度的道歉。
承祜知道,自己赢了。
他要的从来不是那些点心,也不是这只小狸奴,而是康熙此刻的态度。
那层包裹在他心头的坚冰,终于开始融化。
他不再躲闪,而是抬起那双泪光闪烁的桃花眼,直直地看向康熙,用一种带着浓浓鼻音的、孩子气的哭腔问道:“那……皇阿玛以后,还会赶儿臣走吗?还会……让儿臣闭嘴吗?”
康熙叹了口气,一把将眼前这个小人儿紧紧地揽入怀中,大手有些笨拙地拍着他单薄的后背。
“不会了。”帝王的声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与后怕,“永远不会了。乾清宫……若是没了你的声音,那才叫真正的烦心。”
怀里的小身子微微一颤,然后,一双小手也慢慢地、试探性地环住了他的脖子。
父子俩相拥在一起,之前所有的隔阂与不快,都在这个拥抱中烟消云散。
地毯上的小奶狸奴歪着头,好奇地看着这一幕,软软地喵了一声,仿佛在为他们的和好而庆贺。
太后坐在罗汉床上,看着眼前的景象,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的笑意。
她端起茶碗,轻轻撇去浮沫,对着空气般说了一句:“这父子俩的脾气,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过这样也好,天家父子,能吵上一架,反倒是寻常人家的福气了。”
一旁侍立的嬷嬷连连点头,“是啊,这狸奴真是懂事,会挑时候出生。”
随着这句话,两人的视线朝着地毯上的小猫崽看去,然后齐齐僵住。
“你看看,它是不是尿了?”太后的嘴角微微抽搐,“哎呦,哀家的波斯地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