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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天监择定的吉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太子移宫,乃是国之大事。
自昭华殿至毓庆宫的宫道上,早已铺上了崭新的红毡,两侧每隔十步便有一名顶盔贯甲的御前侍卫肃立,金戈映日,气象森严。
宫人们垂首屏息,静候着仪仗的经过。
承祜身着一身比平日里更为隆重的杏黄色四团龙常服,领口与袖口皆以金线绣着祥云卷草纹,衬得他本就精致绝伦的容颜,更添了几分储君的华贵与威仪。
他尚且年幼,无法乘坐大轿,只由四名健硕的太监抬着一顶小小的暖轿,前后簇拥着太监与宫女,浩浩荡荡地向着毓庆宫而去。
这一路,他没有掀开轿帘。
但【亲和光环】的被动效果,却仿佛能穿透轿壁,化作一种无形的威压与恩泽,让沿途的宫人侍卫们,心中既生敬畏,又忍不住涌起一股莫名的亲近与拥戴之情。
轿子停稳时,新晋的大太监陈保已在轿外躬身候着,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激动:“主子,毓庆宫到了。”
承祜由他扶着,走下暖轿。
当他抬起头,看清眼前这座宫殿的刹那,即便是见过现代无数园林建筑的他,呼吸也不由得为之一滞。
巍峨的宫门之上,悬着一块巨大的匾额,以黑漆为底,上书三个遒劲有力的满汉双文大字——“毓庆宫”。
字迹是康熙亲笔御书,笔锋凌厉。
迈过高高的门槛,眼前豁然开朗。
汉白玉的台基,丹陛石上雕着栩栩如生的升龙,正殿面阔五间,重檐庑殿顶,铺着代表至高规制的黄色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流光溢彩。
东西配殿、后罩楼、游廊、花园,一应俱全,俨然是一座缩小版的紫禁城。
这哪里是宫殿,这分明是一座城。
一座只属于他,大清太子的城。
“……我的天。”
承祜在心中发出一声来自现代灵魂的、最质朴的惊叹。
上辈子作为历史系研究生,他曾不止一次跟着导师进入故宫博物院进行课题研究。见过那些蒙上了岁月尘埃、被玻璃罩保护起来的文物。
可眼前的这一切,是鲜活的,是崭新的,是带着木料与油漆清香的,是真正属于他的。
那种震撼,远非隔着一层历史的烟尘所能比拟。
承祜微微张着嘴,那双本就潋滟的桃花眼里,此刻盛满了纯粹的、毫无伪饰的惊艳与震撼。
阳光洒在他长而卷翘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白玉般的脸颊上泛着健康的红晕。
这一刻的他,褪去了平日里超越年龄的沉稳,完完全全就是一个被眼前巨大惊喜砸晕了的小孩子。
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落在陈保等一众宫人眼中,非但没有半分失仪,反而可爱得让他们心都化了。
他们的小主子,平日里总是那么聪慧懂事,此刻终于流露出了孩童该有的天真。这让他们觉得,这位太子殿下,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惹人怜爱。
“主子,里边请。”陈保笑得合不拢嘴,躬身引路。
承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荡,迈步走入正殿继德堂。
他又一次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入目所及,皆是极致的奢华与用心。
地面铺着光可鉴人的金砖,殿内矗立的盘龙金柱,用的是整根的金丝楠木。正中的地平上,设着雕龙髹金的宝座,后面是巨大的紫檀木雕云龙纹屏风。
多宝阁上摆满了各种珍奇的古玩玉器、西洋钟表。
墙上挂着的名家字画,随便一幅,都足以在后世的拍卖会上掀起腥风血雨。
书房里,笔墨纸砚皆是贡品中的极品;寝殿内,那张花梨木的龙纹架子床,甚至连床帐的挂钩都是纯金打造的。
康熙这是……把他这些年国库里搜罗的好东西,都搬了一半到这里来吧?
承祜站在殿中,一时竟有些无措。
他知道康熙宠他,却没想到宠到了这个地步。
“陈保。”承祜定了定神,转过身,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静。
“奴才在。”
“你带着画春和听雪,将咱们从昭华殿带来的东西都归置好。尤其是我的书,要分门别类,仔细安放。”承祜条理清晰地吩咐道,“各处宫殿的宫人,你也去认认脸,立好规矩。记住,毓庆宫不养闲人,更不许有腌臜事。若有手脚不干净或是嚼舌根的,不必回我,直接按宫规处置。”
“嗻!”陈保等人心中一凛,齐齐跪下领命。
安排好这一切,承祜却并未在自己的新宫殿里多做逗留,转身毫不犹豫地再次走出了毓庆宫的大门。
“主子,您这是……”陈保连忙跟上,有些不解。
“去乾清宫。”承祜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小脸上满是郑重,“这么大的恩典,我得亲自去给皇阿玛谢恩。”
……
乾清宫西暖阁内,一如既往地安静。
康熙坐在御案后,手里拿着一本奏折,目光却有些失焦,不时地瞥向殿门的方向。
自鸣钟的指针,滴答滴答地走着。
这个时辰,承祜应该已经安顿下来了。
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毓庆宫的布置,不知道他有没有觉得地方太空旷,会不会不习惯……
梁九功侍立在一旁,将万岁爷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暗叹一声。太子殿下这一搬,像是把万岁爷的心也搬走了一半。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小太监清亮的通传声:“太子殿下求见——”
康熙几乎是在瞬间回过神来,那双深邃的眼眸里,迸发出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亮光。
“传。”
他的声音,沉稳如常,但端着朱笔的手,却不自觉地放了下来。
很快,那个熟悉的小身影就跑了进来。因为走得急,他的小脸红扑扑的,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像是沾了晨露的桃花瓣,鲜妍得让人移不开眼。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承祜一进门,便是一个标准的大礼。
“刚搬过去,不安顿下来,跑来做什么?”康熙明知故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嗔怪。
“回皇阿玛的话,儿臣安顿好了再来,就怕皇阿玛等急了!”承祜站起身,几步跑到御案前,仰着那张颠倒众生的小脸,眼眸亮晶晶地看着康熙。
康熙一愣:“等什么?”
“等儿臣来跟您说,毓庆宫有多好呀!”承祜的语气里满是雀跃,他伸出小手,夸张地比划着,“皇阿玛,毓庆宫太大了,太漂亮了!里面的柱子是金丝楠木的,地是金砖铺的,儿臣的书房比昭华殿整个都大!您给儿臣准备的东西,样样都是最好的!儿臣……儿臣都看傻了!”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俗气与没见识,将一个乍然见到无数珍宝的孩子的惊喜与崇拜,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番直白又真挚的赞叹,瞬间熨平了康熙心中所有的失落与惆怅。
没有什么比看到自己的付出被儿子如此珍视,更让他感到满足的了。
康熙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喜欢就好。你是大清的太子,合该用最好的。”
承祜重重地点头,随即绕过御案,走到康熙身边,轻轻地拉住康熙垂在身侧的大手,用自己的小手包裹住他的一根手指。
“皇阿玛,毓庆宫虽好,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可儿臣走进去,却觉得……空荡荡的。”
康熙刚刚舒展的眉头,又微微蹙起:“为何?”
“因为那里没有皇阿玛呀。”
承祜的声音轻轻的,软软的,像羽毛一样搔刮在康熙的心尖上。
他抬起头,那双桃花眼,此刻仿佛变成了两汪深潭,清晰地倒映出康熙的身影,里面满是纯粹的依赖与眷恋。
“儿臣知道,您把最好的都给了儿臣。可对儿臣来说,这世上最好的,就是能时时见到皇阿玛。毓庆宫再大,若是没有皇阿玛的教诲与关爱,也不过是一座华丽的屋子罢了。只有皇阿玛在的地方,才是儿臣的家。”
“你……”康熙喉头滚动,竟一时语塞。
承祜见状,干脆放开了康熙的手指,张开双臂,像前日那样,主动抱住了康熙的腰。
“皇阿玛,儿臣跟您商量个事儿,好不好?”他将小脸埋在康熙的龙袍上,声音闷闷地传来。
“……说。”康熙的声音,已然沙哑。他抬起手,轻轻地放在儿子的背上。
“以后,儿臣每日清晨来给您请安,陪您用早膳。傍晚,儿臣做完了功课,再来陪您用晚膳。这样,儿臣一天就能见您两次,毓庆宫再大,儿臣心里也是满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若是您不嫌烦,儿臣还想在您批折子的时候,在一旁给您磨墨、烹茶。您放心,儿臣保证不吵不闹,就安安静静地陪着您。”
康熙一把将怀里的承祜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膝上,大手紧紧地搂着他,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好……好!朕都准了!”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几个字。
而被他搂着的承祜则一脸天塌了的表情。
他就谦让一下,不是哥们,你日理万机的,怎么还真答应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