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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祜坐在康熙身侧特设的小锦墩上,听着那些几乎将鳌拜神化的战报,内心做出了最直白的判断。
历史上的鳌拜本就是满洲第一勇士,战功赫赫。如今重掌兵权,更是如鱼得水。
他悄悄观察着康熙的神情。这位年轻的帝王,虽然脸上看不出什么,但承祜能感觉到,他握着御笔的手,指节有些发白。
“过犹不及啊……”承祜在心里叹了口气。鳌拜的威望,正随着他的赫赫战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膨胀。这股威望,在国内是定乱的基石,但对皇权而言,却是一柄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皇阿玛,”散朝后,只剩下父子二人时,承祜拉了拉康熙的龙袍下摆,仰起他那张精致得毫无瑕疵的小脸,“大胡子爷爷接连拿下那么多城池,您为什么看起来……好像不那么高兴?”
康熙俯身将他抱起,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沉默了片刻。他看着儿子清澈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杂质,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倾诉。
“承祜,你说……一把太过锋利的剑,会不会有一天,连剑鞘也约束不住它?”康熙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不会的!”承祜毫不犹豫地摇头,小手紧紧抓住康熙胸前的衣襟,仿佛在给予力量,“皇阿玛忘了我们那天说的话了吗?”
他凑到康熙耳边,用稚嫩却无比坚定的声音说:“剑再利,也是握在皇阿玛手里的。大胡子爷爷是在为您打天下,他的功劳越大,就越是证明皇阿玛您知人善任,眼光独到呀!”
“知人善任,眼光独到?”康熙咀嚼着这八个字,眼神微微一亮。
“是呀!”承祜重重地点头,乌黑的眼珠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全天下的人都会说,看,咱们的皇上多厉害!连鳌拜这样的猛将都能驾驭!他的功劳,最后都会变成您的威望。他打得越狠,吴三桂败得越快,天下就越早太平,百姓就越感激您这位圣主明君!”
对啊!他怎么又钻牛角尖了!
他总是下意识地将鳌拜的威望与自己的皇权对立起来,却忘了,在当前这个阶段,鳌拜的威望,本就是他皇权的延伸。
是他,康熙,给了鳌拜这个机会。鳌拜的所有胜利,从法理上、从人心向背上,最终的荣耀都将归于他这个大清皇帝。
他忌惮的,是鳌拜功高震主后的可能,却忽略了眼下这份功劳能带来的巨大现实利益。
“哈哈……”康熙低声笑了起来,胸膛的震动让怀里的承祜也跟着起伏,“朕的承祜,你总是能让皇阿玛茅塞顿开。”
他捏了捏承祜的小脸,心中那最后一丝芥蒂也消散了。
没错,现在不是担心剑太利的时候,而是要考虑如何利用这把利剑,以最快的速度斩断叛乱的根源。
至于之后如何将剑安然入鞘,那是平定三藩之后的事情。
为君者,必须分得清主次,看得清大局。
“传朕旨意!”康熙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果决与威严,“着内阁拟旨,对鳌拜及前线将士大加封赏!黄金、绸缎、牛羊,凡朕能给的,都给!告诉全军将士,朕在京城,等着他们凯旋!”
“嗻!”梁九功在门外高声应道,声音里透着一股扬眉吐气的兴奋。
康熙的旨意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湖广前线。
中军大帐内,鳌拜刚刚脱下还带着血腥味的铠甲,赤着布满伤疤的雄壮上身。他接过圣旨,听着传旨太监念着那些赏赐和褒奖之词,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这些东西,他早就看淡了。
但当传旨太监拿出另一件东西时,鳌拜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却猛地一缩。
那是一个小小的、绣工略显稚嫩的荷包,石青色的缎面上,用金线绣着一头……嗯,勉强能看出来是老虎的动物,只是绣得有些歪歪扭扭,看起来憨态可掬,毫无猛虎的威势。
“鳌拜大人,”传旨太监陪着笑脸道,“这是太子殿下亲手所绣,特意嘱咐奴才,一定要亲手交给您。太子殿下说……”
太监清了清嗓子,学着孩童的语气,奶声奶气地说道:“‘告诉大胡子爷爷,他就是大清最厉害的老虎!要帮皇阿玛,把所有坏蛋都咬跑!’”
大帐之内,一众杀气腾腾的巴图鲁们,听到这话,都忍不住憋着笑,肩膀一耸一耸的。
鳌拜那张素来冷硬如铁的脸,却出现了一丝龟裂。
他伸出那双能轻易捏碎人头骨的、布满厚茧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个小荷包。
荷包很轻,但落在他掌心,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他想起了那个在宫里,奶声奶气喊他大胡子爷爷的小人儿。那双清澈的、不含任何畏惧与算计的眼睛,是他在紫禁城中见过的,最干净的东西。
皇上赏赐他金银,是君臣之礼,是驭下之术。
而太子殿下送他这个荷包,却像是一份来自晚辈的、纯粹的崇拜与依赖。
“最厉害的老虎……”鳌拜低声念着,粗糙的指腹摩挲着那针脚不齐的金线,眼神中那股桀骜不驯的戾气,竟奇迹般地柔和了下来。
他猛地抬头,对着传旨太监,声音洪亮如钟:“请公公回禀皇上与太子殿下!鳌拜,定不负圣恩,不负殿下所期!吴三桂的首级,臣,取定了!”
这一刻,他不再仅仅是为自己的功名而战,也不再是为满洲的荣耀而战。
他,鳌拜,是皇帝手中的剑,也是……太子眼中,守护大清的猛虎。
“全军听令!”鳌拜的爆喝声传遍整个营地,“明日五更,兵发长沙!不破敌军,誓不回还!”
八旗勇士们的怒吼声,直冲云霄,带着前所未有的信念与战意,震得整个岳州城都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