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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祜那一声委屈巴巴的“皇阿玛”,非但没能博得同情,反而像是点燃了康熙压抑许久的笑点。
帝王先是忍着,嘴角克制不住地向上扬,肩膀微微耸动,最后终于绷不住,发出一阵低沉而畅快的笑声。
承祜的小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简直是人生履历上难以洗刷的污点!
“行了,别在这儿杵着丢人了。”康熙笑够了,才敛了神色,语气里却还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
他朝老太医摆了摆手,“开些消食健脾的方子,仔细伺候着。”
“嗻。”老太医如蒙大赦,擦着冷汗退了出去。
很快,一碗酸甜可口的山楂六物饮被呈了上来。
康熙亲自端着碗,用勺子搅了搅,吹凉了才递到承祜嘴边,那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喝了,以后再敢这么吃,朕就把你捆起来,让你看着别人吃。”
这威胁毫无力度,反倒透着一股子亲昵。
承祜低头,就着康熙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汤药。
灯火下,他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剪影,那副乖巧温顺的模样,让康熙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哎,不就是只扒鸡吗,以后让御膳房也学着做就是了。
次日,承祜的身体已无大碍,南巡的队伍也准备拔营启程。
一众官员战战兢兢地在行宫外恭送,生怕这位小太子昨日出了什么事,自己的乌纱帽不保。
眼看就要离开,承祜却在临上龙舟前,又拉住了康熙的衣袖。
康熙条件反射地低头看他,眉头微挑:“又怎么了?还想吃扒鸡?”
“不是!”承祜连忙摇头,小脸一本正经,“皇阿玛,儿臣想……还想去城里逛逛。”
此言一出,周围的侍卫和太监们都捏了把汗。这位小祖宗可真是不长记性。
康熙的脸果然沉了下来:“胡闹!昨日的教训忘了?”
“没忘没忘!”承祜赶紧解释,他仰起脸,那双琉璃珠子似的眼睛里满是诚恳与孝心,“儿臣昨日只顾着自己贪玩,忘了给额娘和妹妹带些东西回去。咱们这就要走了,再不去就没机会了。额娘平日里最是辛苦,妹妹还小,儿臣身为兄长,理应想着她们。”
他这番话说得条理清晰,情真意切,将一个孝顺儿子、体贴兄长的形象立得稳稳的。尤其是提到皇后和公主,康熙的面色明显缓和了下来。
康熙揉了揉承祜的头顶,沉声道:“只许一个时辰。而且,不许再碰街边的吃食。”
“儿臣遵旨!”承祜立刻笑逐颜开,那笑容灿烂得仿佛能融化世间一切坚冰。
于是,父子二人再次轻车简从,进入德州城。
这一次,他们的目的地不再是热闹的小吃街,而是更为雅致的商铺聚集地。
承祜的目标很明确。
他先是带着康熙进了一家看起来古朴雅致的梳篦店。
店里的货架上,陈列着各式各样的梳子和篦子,材质从普通的竹木到名贵的牛角、玉石,应有尽有。
康熙有些不解:“给你额娘挑这个?”
在他看来,皇后贵为中宫之主,什么样的奇珍异宝没有?
一把梳子,未免太寻常了些。
承祜却没说话,只是踮起脚,认真地在货架上逡巡。
他那张精致得毫无瑕疵的小脸,在晨光下仿佛泛着一层莹润的光泽,神情专注而虔诚,让一旁的老板大气都不敢出。
最终,承祜的目光停留在了一把由整块黄杨木雕琢而成的梳子上。
那梳子造型简约,并无过多繁复的雕花,只在梳背上浅浅地刻了一朵祥云,木质细腻,色泽温润,握在手中,仿佛能感受到岁月沉淀的温度。
“就要这个。”承祜拿起那把梳子,递给康熙看。
“为何是它?”康熙问道。
“皇阿玛,您看,”承祜指着那梳子,声音清脆,“金银玉器,额娘宫里多得是,送那些,不过是锦上添花,显不出儿臣的心意。但这黄杨木梳,古人说‘一日三梳,发可返黑’,最是养发。额娘为国事操劳,为后宫费心,儿臣希望她能日日用这把梳子,发丝康健,容颜不老。”
康熙的眼神变得极其柔和,他接过那把梳子,在手中摩挲着,沉声道:“好,承祜有心了。这梳子,朕替你额娘收下了。”
他亲自付了钱,将那把小小的木梳珍而重之地交到梁九功手中,叮嘱他好生保管。
从梳篦店出来,承祜又拉着康熙来到一个卖泥人的小摊前。
这些泥人捏得活灵活现,有的是戏文里的人物,有的是市井小民的百态,色彩鲜艳,憨态可掬。
承祜在摊前蹲下,挑挑拣拣,最后选中了一套嫦娥奔月的泥人。
那嫦娥衣袂飘飘,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玉兔,做得极为精巧可爱。
“这是给果西楚克的?”康熙笑着问。
果西楚克如今正是喜欢这些小玩意儿的年纪。
“嗯!”承祜重重地点头,献宝似的将那套泥人举给康熙看,“妹妹最喜欢听额娘讲天上的故事了。回去我就可以用这个,给她讲嫦娥姐姐和玉兔的故事。她一定会喜欢的。”
看着儿子那眉飞色舞的样子,康熙的心中又是骄傲又是满足。
他这个嫡长子,孝顺母亲,疼爱弟妹,聪慧仁善,简直就是上天赐予他的完美储君。
承祜小心翼翼地将装着泥人的小盒子抱在怀里,又把那把包好的木梳也拿了过来,两手都捧得满满当当,脸上洋溢着心满意足的笑容。
父子俩并肩走在返回的路上,气氛温馨而融洽。
康熙看着身边这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他抱着给母亲和妹妹的礼物,那珍视的模样,让康熙的心里暖洋洋的。
可暖着暖着,他忽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看着承祜怀里的木梳,又看了看那个装着泥人的盒子,再看看儿子那张幸福的小脸。
一股莫名的、酸溜溜的情绪,毫无预兆地从心底冒了出来。
康熙停下脚步。
承祜走了两步,发现康熙没跟上,也停了下来,疑惑地回头:“皇阿玛,怎么了?”
康熙看着他,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没忍住,用一种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语气,略带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开口问道:“你给你额娘和妹妹都挑了礼物……”
“朕的呢?”
这句问话一出口,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梁九功在后面听得眼皮直跳,恨不得自己当场变成一根柱子。
天爷啊,万岁爷这是……这是在跟皇后娘娘和公主争宠吗?!
承祜也愣住了。
他眨了眨眼,看着眼前这位九五之尊,表情有些茫然。
给康熙……买礼物?
哥们你是不是崩人设了?
承祜放下了怀里的东西,转身面对康熙,小小的身子站得笔直。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微微仰起头,用一种极其认真、甚至带着几分崇拜的目光,专注地凝视着康熙。
“皇阿玛,这天底下最好的东西,您都有了。江山社稷是您的,万民百姓是您的。儿臣实在想不出,这小小的德州城里有什么东西能配得上您。”
这记马屁拍得响亮,却又合情合理,让康熙的脸色稍霁。
但承祜知道,这还不够。
他上前一步,伸出小手,轻轻拉住了康熙宽大的手掌,继续说道,语气中充满了孺慕之情:“但是……儿臣想把这一路南巡的所见所闻,回去之后,都亲手画下来,再配上儿臣的心得感悟,做成一本图文并茂的游记,作为礼物,献给皇阿玛。”
他抬起眼,那双仿佛蕴**星辰大海的眸子亮得惊人:
“这趟南巡,是皇阿玛牵着儿臣的手,让儿臣看到了书本上没有的万里河山,看到了真正的民生疾苦,也看到了皇阿玛为国为民的宵衣旰食。这份经历,这份教诲,才是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阳光穿过街边店铺的飞檐,在他父子二人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康熙是很感动。
但一想到承祜那简笔画……
他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还是算了吧。”
把自己都忽悠感动了的承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