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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马司都尉张桐看着眼前这具尚在温热的尸体,和那黑压压一片、杀气未消的讨逆军,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惧,扯着嗓子,准备用他十年官场生涯中最熟练、也最管用的方式来处理这片狼藉。
“来人啊!还愣着干什么!”他对着身后那群同样被吓得面无人色的官兵咆哮道,“把尸体都给老子拖到一边去!所有降卒,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捆起来,押回大牢!”
就在他的手下刚要如梦初醒般上前时,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陈数里带着一支十余人的年轻队伍,跑步进入了这片血腥的“案发现场”。
他们个个身穿统一的深色劲装,脸上没有半分惊恐,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他们没有理会张桐,而是在街边迅速摆开了几张从附近店铺“征用”来的桌子,点亮了数盏明亮的风灯,瞬间在血泊与尸骸之间,开辟出了一片井然有序的“办公区”。
“一队!”陈数里的声音清晰、冷静,不带丝毫感情,“负责降卒登记!姓名、籍贯、有无家眷,一一记录在案!核实无误后,按手印,分批押送至临时营地看管!”
“二队!”他指向那些从人墙后被解救出来、仍心有余悸的妇孺,“安抚家眷!核对身份后,每户先发三百文安家费,登记住址,明日会有专人上门抚恤!”
“三队!随我清点缴获!所有财物刀兵,入库封存,片纸不得遗漏!”
他手下的年轻人个个手持木板夹和一叠叠早已印好的、分门别类的表格,执行得一丝不苟,仿佛这套流程已经演练过千百遍。
张桐和他手下那群官兵,彻底看傻了。
他们张着嘴,呆若木鸡地看着眼前这堪称神迹的一幕。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处理“案发现场”的,没有大呼小叫,没有混乱不堪,只有冷静的命令和高效的执行。
这章法,这效率,比刑部处理惊天大案时的卷宗整理还要严谨百倍!
张桐感觉自己像个刚从山里出来的土包子,脸上火辣辣的,方才那声咆哮,此刻听来,竟是如此的滑稽可笑。
李澈没有理会这边的降维管理。
他穿过那些对“书记处”工作指指点点的兵马司士卒,缓缓走到了那些仍惊魂未定的妇孺面前。
他一出现,人群立刻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充满了最原始的敬畏与最真挚的感激。
“王爷大恩!”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颤巍巍地带头就要跪下,却感觉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了自己的膝盖,怎么也跪不下去。
李澈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被他从“笑面虎”手中救下的男孩身上。
他走到男孩面前,缓缓蹲下身,动作轻柔地摸了摸他那沾满灰尘的头。
“吓坏了吧?”
男孩先是使劲点点头,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攥紧了小拳头,拼命地摇了摇头。
李澈笑了笑,那笑容,如同春风,瞬间吹散了这片血腥之地所有的阴霾。
他像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拿出一颗用干净油纸包好的麦芽糖,剥开,递到了男孩的手中。
“吃吧,甜的。”他的声音无比温柔,“男子汉,不哭。以后,不会再有坏人欺负你们了。”
男孩的母亲在一旁早已泣不成声,对着李澈的方向,一下一下地、重重地叩着响头,嘴里只会翻来覆去地念叨着:“活菩萨……您是活菩萨啊……”
周围的百姓也纷纷跟着跪拜下去,这一次,李澈没有阻止。
民心,在这颗糖的甜味中,彻底归附。
总堂内院,一处伪装成假山的夹墙,在一名被策反的黑蛇帮账房的指认下,被轰然推开,露出了一个幽深的地窖。
陈数里亲自带人,从那散发着霉味的地窖中,抬出了几口沉重无比的铁箱。
当最重要的一口被打开,借着火光,一本厚厚的、用黑漆封面包裹的账本,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陈数里颤抖着手,翻开了账本。
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名字,一笔笔令人发指的款项,如同地狱的判词,映入他的眼帘。
他只看了两页,便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快步走到院中,将账本郑重地呈给李澈。
“王爷……”他的声音因极致的震惊而有些发颤,“这……这东西,足以让京城官场,塌掉半边天!”
李澈接过账本,随意地翻了几页,那上面赫然记录着多年来黑蛇帮向京城各级官员行贿的详细条目,从坊正巡丁,到某些他都有些眼熟的朝中大员的名字。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这本能掀起滔天巨浪的账本,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份普通的、甚至有些无聊的报告。
黎明时分,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长街在数百人的连夜清洗下,除了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血腥味,几乎已经看不出昨夜曾发生过一场惨烈无比的战争。
张桐来到李澈面前,姿态谦卑到了极点,深深一揖到底:“启禀王爷,所有事务,已按您的吩咐处置妥当。降卒八百七十三人,已全部登记在册,于临时营地看管。”
李澈点了点头,将那本足以决定无数人命运的账本,随手抛给了身后的陈数里。
然后,他转身,看向身边的萧青鸾。
她一夜未睡,那双总是清冷如月的绝美凤眸中,却毫无倦意,只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兴奋与期待。
“走吧,回宫。”李澈对她说。
然后,他又对张桐道:“天亮后,会有很多人在朝堂上问我的罪。张都尉,你的奏报,就是本王的第一份供词。”
张桐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李澈的意思。
这不仅是一道命令,更是一道足以保他全家性命的护身符!
他再次躬身,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绝对的忠诚:“下官明白!下官知道该怎么写!”
李澈不再多言,与萧青鸾一同登上了早已等候在此的马车。
车轮滚滚,朝着皇宫的方向驶去,留下了一条被“洗净”的长街,和一个即将被彻底引爆的京城。
……
摄政王府,书房。
一名心腹匆匆而入,脸色极为难看:“王爷,最新消息……黑蛇帮,完了。”
端坐于书案后的摄政王萧远楼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地说道:“意料之中。王德发那点本事,挡不住李澈。”
“不……不是这个,”心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音,“是五城兵马司的张桐……他……他的人不仅没有阻止讨逆军,反而……反而在事后帮着圣工王府的人封锁现场,登记降卒,清扫街道……从头到尾,完全是在听从圣工王的号令!”
摄政王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真正的震惊和狠厉。
他缓缓握紧了手中的狼毫笔。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根由上等紫竹制成的坚硬笔杆,竟被他硬生生捏成了两段。
“好一个李澈……”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声音,冰冷得像数九寒冬的风。
“他不是在除草,他是在夺我们的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