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妾 第四十一章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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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渐渐的小下来,却依旧停留在那个淅淅沥沥的样子上,一开始泥泞的的道路上只有陈三一个人在,但是在陈三找了地方歇息了一晚之后,原本已经茫然停留下来的人们又陆陆续续的全都启程上路了。可能是看见了陈三敢为人先,也可能是如同陈三一般,不要命了。

雨势时时都有加大的意思,但又迟迟没有下来,就像是吊着人们,非要人们拿出点什么出来才肯给一个痛快。

大量的雨水注入街边的小流,陈年的淤泥经过日光暴晒又重新被大量的的水给翻起来,滚滚黄汤的向陈三前进的路线相反的方向流去。

人人都是饥饿的。

男人女人都在雨水中恢复了原本的容貌,姑娘们颤抖着相互搀扶,数量很少的男人们已经没有兴趣再将眼睛放到他们身上了。

除了饥饿之外,被污染的水源也在蚕食着人们的生命,雨水不堪喝,水沟里面倒是有水,可不说那奔腾远去的流势,不说那些在水流中每每冒头的细碎尖锐的什么东西,单说水流带走的那些还在翻腾的残缺手脚,苍白渗人的死人,也没有几个人会去喝那样的水。

在绵绵不绝的雨幕笼罩之下,人们连生火烧水都做不到了,越来越多的人走着走着就倒在了地上,从此生息断绝,人们越来越沉默,倒下的是尸体,在行走的分明也是尸体。

在这一片广阔静谧的土地,目之所及全都是死的。

只不过原来是红,现在是白的了。

从零星的几个人纠结成呼啦啦一大片,陈三却没有随着他们的方式作息,那张地图已经叫雨水浸透失了颜色,陈三却不敢打开那枚装着她命运的锦囊看看,只是越走越觉得心焦,越来越不敢放松。

白日里他就跟大多数行尸走肉一样,黑夜里,她孤身一个人往京城的方向走去,一路往北,不敢停歇。

还能坚持多久,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自己如果不坚持,下一瞬就会倒在地上变成一具尸体。

就这样,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走了多少日夜,终于在一天走到了西安府。

西安府,这是过去的‘枳实’一辈子都不敢妄想的地方,可是如今,就这样在连绵不绝的雨幕中杵在她的面前,木漆的大门有些失色,还有些漆皮掉下来没来得及补上,斑斓的城门在披着陈三性命的陈三那瘦弱的躯体面前,显得格外‘巍峨高绝’。

原本那些还稀稀拉拉的远远跟着他的人全都不见了踪影,陈三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既不想也不用。

陈三缓缓的舒出一口气,仿佛成日以来的疲劳困顿还有饥饿虚弱全都被这口气给叹走了,被雨水冲刷的冰凉的躯体颤抖了一下,凉的渗人的手紧紧握了一下那短暂的陪伴了自己几日的手杖,然后整了整衣裳,把那跟木棒扔了出去。

木棒浸了水,落在大门口遮雨台下面那一小块干燥的地面上没有发出一点有关于清脆的声音,陈金把自己头顶那不像样的帽子摘下,夹在两肋之间,缓缓的迈动步子,不叫自己显得狼狈,叫看门的士兵能少怀疑她。

可是出乎陈三所料,西安府这个州府的大门口竟然是没有守卫的,她默默的提了一口气。

城里面静谧的吓人,连一声狗叫都没有传出来,陈三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这样的灾年,狗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陈三陆陆续续的挖了一些树根,这东西不当饱但好歹也算是给自己留下的一点安慰,他总是一边走一边嚼在嘴里,如今便是嘴里叼着半截树根子的样子。

陈三快步的走过没有炊烟升起的一座一座房屋,好奇的从窗子外面向里头看进去,发现无论是商铺还是民居竟然全都是空无一人。

陈三脚步顿下来,试探着一步一步的走向一间看起来很平整的屋子,从院墙外面看到木门上上了锁,陈三心里疑窦横生,又不惜浪费时间停下脚步,绕去另一边趴着窗子看。

里面的东西干净的很,且还有两株鲜灵灵的绿植,不像是没有人住的屋子。

陈三皱眉,从这家的墙上拖下来半截没人要的麻绳,利落的系在腰上,然后不客气的在小院里搜寻起能吃的东西来。

他如今还能这样走,其实单是凭一口气撑着的。他自己觉得自己行动迅速脑子灵光,其实外人看来却不是这样。

他觉得自己走得快,其实也只是在寻常挪动而已,脸上刚刚成为陈三的那种锐利已经变成了木然,脑子迟钝滞涩,做什么都是慢了半拍,整个人都是飘着的,他自己偏偏不觉得。

他的脸色白的近乎于透明,眼神涣散着,眼白已经浑浊成了说不清是红还是黄的颜色,他早就已经饿过了劲儿,感觉不到饿了。

其实,他如果能在路上稍微休息一下,就不用这样了。

院子里面一目了然,陈三搜寻了好半天都没有收获,半晌才回到街道上,重又走回了原本的路上。

城中的青砖地上留了一层水渍,陈三郁闷的把那个帽子又重新扣在脑子上,眼中扫过贴着一张红纸的公告栏,盯着看了半天,又把目光别开。

他的眼睛是停留在一个一个斗大的字上,可是脑子里却读不出来什么意思,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在他的脑中闪过,她虚浮着脚步却抓不住,于是拍了拍自己的脑子,懊恼的察觉自己可能不识字了。

懊恼只是一个念头,就像是在那些肮脏的水流里面的碎石一样,冒了个头,然后很快的随着水流飘走,没有带来一点变化。

陈三又叹了一口气,一步三晃的在大街上走着。

那个不识字的念头,是陈三脑子里冒出来的最后一簇火花。

他这个贫瘠的身子,已经托不起来一个沉重的脑子,他低着头,无意识的看着脚底下的青砖,耳边再也没有雨声,听见的只有尖利的盲音。

地图上标记的路线,尤其是从西安城内到官道的这一段,早已经被他牢牢的记在了脑子里,在她一脚迈进来的一刹那就在脑子里演练了十几回。

这无意识,这时间便派上了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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