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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败的庙里面尽是霉味儿,几缕倾泻下来的阳光里纤尘做舞,今天比前几日要凉爽。
枳实咬着牙想要忍住发抖,死死的盯住对面那个与他一样同样在发抖的男人。
男人道:“我要是你,我也不想死,但这个世上总要有人死,你也是其中一个,我知道你不甘心,但是你要知道,这场灾难里面死的一定不能是我!”
他几乎是吼着,因为激动这一腔话语说的涂抹飞溅,拿着刀的手抖得更加厉害。
枳实渐渐有了点底气,闻言冷笑道:“同样都是一条命一口气,我凭什么死?你凭什么活着?”
男人瞪大了眼睛,奔跑了半个晚上的疲惫与他癫狂的神情本来是不相符的,但是此时全都表现在了他眼底的红血丝里,与他这样的神情结合的浑然一气。
“你能比得上我?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从哪儿来吗?我从小就锦衣玉食的长大,食金咽玉!动辄无数人跟着我,就连手上破了一块皮都要请医问药,我三岁就能背千字文,十二岁就中了童生!你知道我再往上考是什么吗?秀才!我是有功名的人!我活下去还能考状元!我是体体面面的人!你一个不知道哪儿跑出来的姑娘你凭什么跟我讲凭什么?你配吗?”
枳实冷静了下来,怕的鼻子发酸眼底发涩,强忍着泪水要流出来的酸涩,把脚往一边挪了挪。
那男人道:“这个世界上要死的人是有定数的,你死了就能够成就我,你别挣扎了!你乖乖的过来好吗?我已经跑了一夜了,我没有力气了,你就当做做好事,我好不容易我才下定决心,我要活下去!我肯做这样的事情,我还有大好的未来,我还要平步青云,你就过来能怎么样?你死了能怎么样?少了你一个这个世界就要分崩离析了吗?我已经这样了,你就认命吧!不要在挣扎了!这本来就是你应该做的啊!”
那男人说着,迈步向前,逼得枳实连连后退,枳实握着那根银簪子,因为簪子太细,长指甲几乎全都陷进肉里。
枳实退无可退,一时间热气上涌,同那男人道:“没有什么是应不应该做的!你是孔家门生还笃信天命?就你这样的人一辈子也考不上秀才!你以为你到底有多高贵?你明明就是自以为是!凭什么你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凭什么就要有人为了让你这样的蠹虫活下去牺牲自己?你以为你是这个世界的中心吗?像是你说的,就算是你死了这个世界也是一样要存在下去的!你已经这样了,已经下定决心要吃人肉了,别人就要乖乖的给你吃吗?你这是草菅人命!这样想的人连畜生都不如!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头发是干净的,衣裳是干净的,你这样的人能活到今天靠的是你自己吗?大家都是灾民,全都是一样的人,能活下来是一个人的本事,你要是不服你就像我们一样的活着给人看呀!你根本就是个蠢材!”
“你给我闭嘴!”
男人说着,猛然间向枳实扑过去,枳实眼巴巴的看着那把见到带着呼啸的冷意向自己的身上袭来,手上攥紧了簪子想要拼死用簪子格一下,没想到脚下却突然一绊,眼前天旋地转,自己不知道被什么绊倒了。
‘噗嗤’枳实瞪大了眼睛,这样的声音却不是从她的身上传出来的。
枳实仰面躺在一张桌子上,那个刚才还癫狂着的男人的鼻子尖儿与他只有咫尺。
胸前是一阵闷痛,双手处不停的有温热的血淌下来,濡湿她的襟口,喷洒在她的脸上。
那个男人的眼球半突出来,喉咙里还发出‘咯咯’的声音,更多的鲜血冒着气泡从他的脖颈,从枳实握着的大半根没入男人气管的簪子和手的连接处,像是漏气的膀胱一样喷到枳实的脸上。
枳实猛地尖叫了一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男人推开。
男人面如金纸的后退了两步,手舞足蹈的坚持着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轰然倒地了。
枳实小心的上前去把还插在男人脖子上的簪子拔下来,颤抖着去试这人的鼻息。
没有了。
枳实猛地抽气,倒退十余步,又被个东西给绊倒,半个身子都仰倒在那桌面上。
枳实剧烈的呼吸,突然捂着嘴发了恶心,弯着腰大声的呕吐起来。
这个世道,人还是人吗?
枳实瘦弱的身体倚在神案上晃了一下,这里原本供奉的是财神,现在神像早就被人推到了,连香炉里的香灰都被人掏出来吃光了。
有一具尸体就倒在神案下面,就是它绊了枳实一下,让原本就惊怒虚弱的枳实趴在了没有神的神座前面。
破庙外面还有很多人的尸体,久日干旱,大片广袤的土地都成了人间地狱。
见了太多的人死去,枳实都已经麻木了。她刚刚从死亡中挣脱,带着一身的鲜血,那些关于“人”的困惑盘踞在她的心里,她也根本无暇去想,她要逃命,要活下去,她还有一定要做的事。
傅瑾年送她的银簪子她一直贴身保护着,就在刚刚,她用那根簪子扎死了那个想要吃她的“人”。
那一幕就在她的脑海中重现,血从男人的脖子里喷了出来,溅了她一手一脸,她看着那些血,连眼中的世界都变成了红色的。
狰狞着死去的人是红的,天是红的,地上的饿殍是红的,自己的手也是红的。
这是一个红色充斥的世界,在傅瑾年被官兵带走之后,她就一头栽了这样的一个世界,没人能庇护她,没人能遮蔽她。
像是一只从巢中掉落到了外面的雏鸟,她还活着,就只能只能无助地啼鸣。
枳实双手牢牢的握住了簪子,胸前的异物感叫她楞了一下,她平静的从胸口鼓起来那个小包里,摸出来那枚已经染上血色的锦囊,手指探进去摸到了那个陈三口中的书信。
原来陈三说的是真的,她抹了抹糊在眼睛上血污,眯着眼睛抖着手看着那些笺纸,想的也许是把它们吃下去垫自己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