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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间半包围的小空间里,枳实才算是放了点心。
这个小地方不大,只容人勉强站起来转个身。
枳实心跳还没有平复,陈三就把柳叶塞进了嘴里嚼,把身上已经湿透的衣裳脱下来,用力拧出水,然后架在树杈上,放到火堆边上烤。
枳实愣了愣,照着陈三的意思办。
那半块饼子却是没有摸着,可能是在逃跑的时候遗失了,唬的枳实连忙摸自己的袖子,摸着簪子的轮廓才松下一口气。
陈三可以背过身去收拾散落在四周的树枝落叶,枳实冻得发抖,坐的尽量靠近火堆,把衣裳脱得就剩下一件里衣,然后拧干衣裳上的水,学着陈三住在墙上挂着。
外头还在哗哗的下着大雨,吹进来冷风叫枳实打了一个寒颤,枳实往避风出窜了窜。
“这地方地势高一点,加上方才那树林里树都生的高,黑灯瞎火又下着雨,挡人视线,点火也不妨碍,没有人能找到这儿来。”
陈三拢了半天只拢到一小堆树枝,叹息着往火堆里填了一些,然后解开包袱,检查里面的东西。
里面只有三只布鞋,还都是他从府里带出来的,饼子全都被雨浇湿,轻轻一捏就碎下一个角,陈三赶紧小心的额放到火上烤。
那带出来换洗的衣裳已经穿在了他俩的身上,如今正在火堆边上烤着,枳实整理的那些行李全都在城门口失落了。
陈三想一回,还是觉得是石榴扯了枳实的包袱,心里面转一回难听的话,看了看枳实消沉的有些麻木的脸,还是压下去了没有提。
看了看枳实眉目之间不经意露出来的郁色,陈三又是觉得唏嘘,好好的一个人,腰杆子什么时候都挺得直直的,过去只觉得她刚强,却忘了她再刚强也是个女孩儿,在小院子里被人欺负还能忍住,世道如今变成这样,连对错都没有,就是连他自己也懵。
陈三摇一摇头,把娘曾跟他说过的话再想一回,枳实就是太刚强,忘了过刚易折的道理,凡事认死理,走不通人就废了。
如今,可不就是要废了。
枳实抿嘴,从袖子里面抽出来那张已经叫水渍沾湿的纸,对着火堆细心的吹了吹,看着上面虽然有些墨渍但还不影响看路还是松了一口气,不由得在心里感叹傅瑾年的墨好。
陈三站起身扭扭脚脖子,绕过这个坟包中间的那个石碑,借着火光看见上面写着张三之墓,还有几碟看起来刚有些干的贡品并半截蜡烛,赶紧捡起来,叫了枳实。
枳实正走着神,想着一回自己送饭去,恰逢大雨,而后在傅瑾年屋子里避雨的事情,就听见陈三激动叫她:“枳实快来。”
枳实扶着墙站起来,疑惑的挪过去,看见那青石墓碑台子上面一碟供饼两叠果子,看着还挺新鲜的样子,心中就是一喜。
那饼子瞧着像是菜团子,果子是青杏还有梨儿。
青杏只是摸着有些软,看着就很新鲜的样子,梨子个头都不大,有的已经褶皱萎黄,有的已经烂掉一半。
枳实掏出来袖子里的银簪子把烂的地方挖下去,递一个给正摸墓碑的陈三吃,陈三咬了满口梨汁,随口同枳实道:“要是我娘也有这样一个墓碑就好了。”
说完低下头就抓墓碑前的小香炉,把香灰磕出来,一边咬着梨一边道:“这东西好,当锅用,烧点热水煮树皮什么都好。”
枳实点了点头,没说话,把那一碟子饼子还有青梅给贴身收起来,也拿了一个梨在手上咬了一口,心里面惦记着陈三的话,发愿要为陈金娘子立一个一模一样的。
陈三狠狠咬一口梨肉,痛快的呼出一口气,叹道:“要是有碗热汤面就好了,酸辣汤,多放芫荽,抓一把葱花花生米,再佐点儿陈醋。”说着抓起一个梨儿又咬一口,一边摇头沉醉,一边随着枳实坐回火堆。
枳实历来不爱吃水果,可挨饿了这么久,再吃梨只觉得满口清甜,也顾不得干不干净,几口吃完一个又吃下一个。
里衣已经烤干了一面,她便转过身,脸冲着外面靠背面。
陈三跟她并肩坐着,拿外面的雨水洗刷香炉。
枳实叹气:“幸而今日我肚中饥饿没同你一道睡,不然便不知要如何了?”
陈三手上一顿,想起来方才在那城隍庙中的事情,不由得后怕的冷汗津津,心里面骂上百八十回,才开口道:“咱们不要跟这许多人一块儿走了,否则下一回若是再有这样的事情,可真不知要怎办。”
枳实先是点头,而后又摇头,测过身看陈三,觉得后背烤的干了,便仍旧面门对着火堆,往里面添了一把树叶几根柴。
道:“最好是这样,我也是这样想,但是咱们哪儿就能规避得了着许多人呢?白日里赶路就那几条道,晚上歇息也就那几个防风的屋檐,咱们不同那些人一处,那些人也要找来……”
陈三闻言,心里面活像是堵了一块石头,把洗的干干净净的香炉甩一甩,再去外面接了些雨水,放到火堆上烧。
“烧些热水,也暖暖身子。”
枳实点头,去角落里把衣裳换了个面儿晾,然后靠着不算冰冷的墙眯着眼睛等着水开。
这小香炉是青铜的,不一时就有袅袅的热气冒出来,铲散叹一口气,把布鞋也放在火上烤。
枳实从袖子里拿出地图,看一回自己标注出来的那条线,有些犹豫起来。
踌躇满志的时候仿佛把天地都踩在脚下,眼睛望过去什么都不是事儿,可今早才出城,看见灾民光景才晓得什么是愚昧。
傅瑾年是一定要救的,枳实有些恍惚,自己真的能救大少爷吗?她连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西安府都说不准。抬头看了看陈三,这几日母亲刚去世,腰间系着的腰带还是白的,就要带着她往京城闯。
枳实想到这儿又有些懊恼,为着甚偏偏就要带着他呢?她当初真的不知外头的事情,更加没有打算要带着陈三保护自己,可是今日要不是他,自己就已经压死在了那间破庙里,或者更早,在城门口就要被那些灾民抢劫,然后沦为跟他们一样的人,每天卧在树林里的枯草丛中,看见来往的人都要把脸藏起来,防备着有人认出自己来。
可她已经把陈三拉进了泥潭,把他挡在身前当成挡箭牌,归根结底,她到底对不起陈金娘子,对不起陈三。
陈三摸摸脖子上挂着的一根绳,顺着摸到贴肉佩着的那枚锦囊,紧接着摸了摸自己已经长出青头茬的额头。
“真是不体面。”他嘟囔着,然后用衣袖垫着那热水翻滚的小香炉,放到边上晾着。
这一天晚上,两个人无声的相对着,各怀心事,谁也没有多看谁一眼,等水温了,两个人分着喝完,各自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