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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三其实不想放弃,但他是在见不得枳实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闪闪躲躲还带着点哀求意味,从前的枳实并不会这样看任何人。
包括大少爷。
陈三深深的吸了一口热气,缓缓的吐出来,自己把自己这点不合时宜的侥幸给赶出去,小心翼翼摸了摸枳实的头顶,看着她面色有点不自然的样子,却反而有些放心了。
枳实还是枳实,青松一样,就算被积雪压弯枝条,风骨也还是依旧的。
陈三有些发蔫,抬头往远处望了望,对比着心中草木葳蕤的记忆辨认出方向,同枳实道:“走吧,往京城方向去,距此不远有个城隍庙,今儿晚上可以宿在那儿。”
枳实猛然间松了一口气,低下头又隐隐的为了自己的畏缩有些懊恼,便失落的点了点头,跟着陈三往他指的地方走去。
陈三防备着枳实走不动,把两个人的衣角系在一起,一边走又从包袱里拿出来一块沾了灰的饼,拿袖子抹一抹道:“吃吧,一天没吃东西,也该尝尝味儿了。”
枳实心中一暖,把这块饼接过来,看着上面一个明显的脚印有些难以下口,抬头看了一眼陈三,把饼子掰开两半,一半塞进陈三的手心。
陈三接过饼子回过头对着枳实一笑,把饼子递到嘴边咬了一口,尝出来是糖馅儿的,喜的眼睛都弯了。
枳实见他笑也想跟着笑,嘴角提一下却笑不出来,低着头看着今早才新鲜烙出来的糖饼,小心的把饼塞进怀里揣着。
陈三吃的开心,吃完了**嘴回味,一边叹息一边儿同枳实说笑:“也不是什么坏事儿,你看咱们一辈子,尤其是你个姑娘,怎么又机会能走这么远的路?你瞧。”
他说着,指着远处落日映着下头流云洒下的一片火红余晖,似模似样的感慨:“你看,咱们的人生真是波船壮阔!”
枳实噗嗤一笑,更正道:“波澜壮阔。”
陈三摸着脑袋哈哈一笑,摸到头顶上又冒出尖儿的青头茬,同枳实随口道:“明儿帮我剃剃头,要不回头我娘又要骂……”
他说到这儿,脚步停了一瞬,而后干笑了两声,落寞的把手从头顶上拿下来,有些闷闷的吸了吸鼻子,过一会儿哼起小曲来。
枳实抿着嘴,心里也酸涩着。
陈三的背影是有一些像陈金的,枳实过去在厨房里就是这样跟在陈金后面的,看着他的身影一阵恍惚,晃了晃头。
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枳实这一天都好似踩在云上,也觉不出饿,静悄悄的亦步亦趋的跟着走,听着这个从没听过的小调走着神,等再回过神来天都已经黑了。
陈三指着远处还有几点火光的破败小庙,面上有些不悦,同枳实道:“没想到这样隐秘的风水宝地也有人占。”说着带着些唏嘘道:“咱们来晚了。”
枳实抿了抿嘴,握紧了两人衣摆交接着的那个扣,漆黑发丝被微风掀起,绕着白而薄的耳垂,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把随风缠上来的头发掖到耳朵后。
陈三带着枳实缓缓的走,二人一处走近那间小庙。
门口是两个破碎的石像,一个脑袋碎了一半,一个一只脚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卧在地下面朝着污秽的泥土。
陈三双手合十朝着那两个像胡乱拜了拜,领着枳实走进这间装满叹息的庙宇去。
里头卧满了衣不蔽体的人,大多襟口散开,瘦成鸡爪的手在前胸上挠着。
辫子与乱草滚在一起,额前已经长出来一指多长的碎发,看见两个干净体面的人走进来,尤其后面跟着那个白净的女孩,饿狼一样的眼睛贪婪地粘在她身上,拔都拔不出来。
枳实叫这些露骨的眼神给看的心里发毛,后脊背上也立起一行汗毛,打了一个激灵。
有的男人叽叽咕咕笑起来,古怪的桀桀声跟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是的。
陈三不悦皱眉,一把拉过枳实,觉出两个人的衣角还系在一处,夺手便要解开,叫枳实一把攥住,朝他摇了摇头。
陈三的目光在躺在地上这些人的身上扫射着,外面已经完全黑了,只有一堆一堆微弱的篝火映着这些人的脸。
火光明明灭灭,衬的他们的眼睛尤其的亮,陈三拿鼻子喷一口气,拉着枳实找了一个靠着门口的地方坐下了。
枳实肚子咕咕叫,摸一把揣在怀里的半块饼没敢拿出来,今天早上在城门口经历的事情已经好好给他上了一课,这时候拿吃的出来就像是直言叫人抢一样的明目张胆。
外头的风势渐渐的愈发的大了,吹得人身上凉飕飕的,陈三打了个哆嗦,把包袱解下来,找出一件衣裳给枳实盖,又把里面稍微露出来一个边儿的饼胡乱塞进去。
昏暗黑夜里,细细索索的声音盖过了风声,他们脚边原本背对着他们抱着肩膀侧卧的人听见声音慢慢的转过来,面对他们,眼睛咕噜噜乱转,看着枳实笑得露出一口黄牙。
枳实皱眉,把脚收的离自己更近,陈三解开衣裳,把包袱贴着肉系紧,然后系上扣子,又裹上一件衣裳,瞧着那人看枳实闷哼一声,把枳实的手牢牢握住。
大手温暖干燥,枳实稍稍安心,拍拍他的手,学着陈三的样子把衣裳穿在身上,掖着手摸着里面那件衣裳袖带里银簪子的梅花纹路,闭上眼睛眯起来。
走了一天,早已经累的不行,靠着硬墙,听着呼呼风声,一时间到睡不着。
庙宇里头呼噜声响成一片,各种各样腥臊恶臭的味道钻进鼻子里,枳实叹息一声,触了触鼻子尖儿。
夜渐渐的深了,初夏细小的蚊蝇嗡嗡作响,枳实冷静下来,渐渐觉出来饿来,越是想胃里就越像是火烧似的,连带着烧起心来。
想一回怀里揣着那块饼,咽一口口水,思想着趁众人睡觉吃一口。张开眼睛,却猛然看见一张凑在她的面前,鼻尖离他只有咫尺近,屏着呼吸瞪着一双眼睛小心翼翼的看着她,枳实吓了一跳,悍性上来了,拿起手边的一块石头对着这人的面门狠砸一计。
这人一声痛叫,捂着面门蜷缩着卧到地上去,陈三猛地醒转过来,一把抓住枳实的手,看着那呼痛的人眼睛一眯,扶着枳实站起来,一脚踢在那人头上。
枳实贴着墙站,手都颤抖着,看一眼那还带着血迹的半块石头上面一只慈悲的眼,把那块石头一下扔到地上。
庙里的人接二连三的醒了,不悦的怒骂嘟囔,有的坐起了身,有的躺回去继续睡了,突然一个嘶哑的带着诡异喜悦的声音迟疑道:“下雨了?”
枳实额头上一凉,伸手抹了一下,抬手一看,瞧见是滴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