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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头还带着些热气,把陈三原本冷清清的眉眼朦胧的柔和起来。
有一碗白米饭吃就已经很不错了。
陈三安慰自己。
坐了烧火时候坐的那块板砖,齐一齐筷子,扒了一口白米饭。
松软的饭还带着些油脂的香气,这该是蒸饭的时候下面熬着菜的作用。
算起来,起码有两三个月没有吃过米饭了。
陈三张了嘴,呼出一团白色的热气,嚼着干米饭也觉得口齿生津。
嚼是嚼的动的,可嗓子里头就像是扎了一颗刺。满口的白饭咽下去直划拉着嗓子。
他差点儿忘了他是个小学徒这件事儿,差一点儿以为自己能跟大厨们一张桌子吃饭了。
他不过就是个没名没分打秋风的,安分守己最要紧。
心里面把安分守己四个字念一遍,想一回傅瑾年那泠泠若泉的笑意,一时间便又安慰知足起来,浑身上下好似充满了干劲儿。
沈福山从屋子里面出来找水喝,一开门看见的就是陈三可怜巴巴的扒米饭的样子。
这下也不找水了,去橱柜里拿了小碗,进屋一回再出来就带出来一碗的白薯百叶红烧汤汁。
陈三受宠若惊,把饭碗也搁在灶台上,沈福山却按了他,让他坐着,自己越过他提了茶壶又进屋去了。
房门关上,把屋子里头热火朝天的吃饭的动静隔住,耳旁变得清净起来,陈三反有些无措了。
抿了嘴搓了手,还羞赧的拿手挽耳后现在并不存在的头发。
陈三挠了挠长满青头发茬的脑门儿,还是把饭碗端起来了。
白薯由半碗,百叶结也有七八个,陈三心里面触动着,夹了大块的白薯塞进嘴里。
油滋滋的带着浓醇的咸味,香的陈三几乎落泪,一大口东西含在嘴里面,眼睛热的发肿。
抻着脖子好容易咽下去,又嚼了百叶,这下却是顾不得旁的了。
陈三在跟这种为大厨们走的接近京城,粮食散出去,只能吃树皮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就像是生病了一样的害了个颤抖发烧的毛病,白日里头因着赶路匆忙,且还有树皮糊弄着肠胃也还好,可一到夜里,就难以自抑的全身颤抖起来。
从大腿根儿到脚趾尖儿,拳头攥在一处分都分不开,沈福山原本还以为是犯了电线,伸手摸了他的后背才觉出来还在发烧。
可就是这样,一行人的速度也还没慢下来,陈三依旧是白天无事,一到晚间就发烧颤抖,后来还是一个路过的有年纪的老人家说出来,原是饿病。
大家都是出来逃荒的人,路上有没有不说,就说在灾年里面,到了现在的月份,说是没有米粮那是真的没有,米缸里面一粒儿都没有,还不是拿榆树钱野草树皮磨得粉,混在面粉里头蒸馒头吃那样的没有。
出了一身衣裳,就只有一副肉身。
既然不是癫痫,这下大家便都放下心去了。这样的年景里面谁不饿?不过陈三一个半大小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起来比一般人厉害罢了。要说怎么解决,到底还是没有办法。一开始还有人挂念担心,但时间长了也就慢慢的没有人在意了,连陈三也是一样,便是昨日睡在温暖的炕上他还是颤抖着的。
吃了这许多东西,应该就不害饿病了罢。
陈三满足的呼出一口气,把浓厚酱汁浇在白饭上,吃的满口香。
唐胖子打了嗝,倚坐在椅子上头,拿筷子头剔牙。
马嵬生拿勺子舀了肉汤淘好饭,三两口就下去一碗。
邵平蔚翘着指头拿筷子指他;“恣食甘肥,小心泻肚子。”
马嵬生吃完一碗又添一碗,翻了白眼毫不在乎,道:“这点子百叶,能有多少油水?怕都没有白薯多。”
邵平蔚见自己也说不过他,便摇了头继续夹菜。
唐胖子目光深沉的在桌子上头扫来扫去,颜氏已经吃完了饭,把米汤喝完,去炕上拿尺子比量起了布来,皮尺刚搭在布头上面,就叫唐胖子给看的汗毛倒竖起来。
“看什么?”
唐胖子满脑子都是要报复那个**米铺掌柜的事儿,闻言摇了摇头,连眼都没眨。
沈福生撂下筷子,喝了口米汤道:“这一向也就在这儿落脚了,日后的日子怎样说不定呢,咱们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口,便是守着金山银山也要吃空了,况且咱们还没有多少资产,总不能到随后当件寒衣买米吃。”
陈背实细细嚼着口中的米粒,慢条斯理的等饭粒咽尽,又呷一口米汤,眨了眨狭长双眸道:“正是这个道理。”
马嵬生邵平蔚自来不愿意动脑子,闻言想都没想便点了头。
沈福山见状便道:“我觉得,咱们还是出去找活干罢。”
说到这儿,颜氏却驳了他的话头去:“能找什么活?满大街都是洋人,权贵都跟着太后娘娘走了,老百姓谁敢上饭馆儿吃饭?再说了,就算是还有饭馆儿开着,现如今,也指定没有人肯要咱们!”
沈福山闻言点了头,刚要说去给人帮佣抗大包,刚起了个头把,转念一想就把话头按下,低下头沉思起来。
连他自己都说不出口。不说旁人,就说他,自有骄傲在,如何能狠得下心去干那些粗重的活?唐胖子原来还一言不发,等回过神儿见时间久了还是没人说话,眼珠子转了转便道:“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吧,咱们好歹还有一身本事,就买些鸡蛋煮些茶叶蛋,小本小利的也能赚点嚼用。”
邵平蔚闻言叹气,摇头道:“是有这个方法在,但你想过没有?现在民人连饭都吃不起了,如何能有闲钱吃得起茶蛋这些零嘴儿?就是嘴再馋也没有拿米粮钱换了零嘴儿的事儿啊。”
一时间倒没有人再说话了。
颜氏的剪刀在布料上平稳的剪着,不断地发出研磨布料的声音。
玻璃镶的窗子密不透风,已经过了晌午,只有阳光照进屋子里,却不见风。
沈福山苦恼的皱了眉,半出自真心说了一句;“那也只有出苦大力挣钱了。”
布料研磨的声音听了一瞬,接着又响了起来。
陈三久久的听不见屋子里头有说话的声儿,小心的开了门问:“要收拾桌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