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华灯初上。
与朝堂之上的剑拔弩张不同。
此处的气氛显得温和了许多,但也暗流涌动。
朱标坐在主位。
秦王、晋王、周王等皇子分坐两侧。
燕王朱棣因伤势未愈,依旧被特许安置在一张铺设软垫的宽大座椅上。
宫人奉上香茗后便被屏退,殿内只剩下朱家兄弟几人。
朱标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目光首先落在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朱棣身上。
语气带着兄长的关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告诫。
“四弟,经此一事,当深以为戒。”
“你我兄弟,身处高位,一言一行皆在世人瞩目之下,更易被小人窥伺。”
“往后,切莫再轻易听信方外之言,或是身边之人的蛊惑,需得时时自省,明辨是非。”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位弟弟,声音沉稳有力!
“这朝堂上下,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咱们天家。”
“一步行差踏错,不仅自身难保,更会累及皇室清誉,甚至动摇国本。”
“姚广孝此例,便是前车之鉴!”
朱棣低垂着眼睑,捧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心中如同明镜一般,姚广孝或许有些神神道道,但绝非那等包藏祸心,蓄意蒙骗之徒。
这一切,恐怕就是父皇和大哥为了平息风波,保全皇家颜面而不得不推出的“替罪羊”。
这个结果,对姚广孝而言是灭顶之灾!
但对他朱棣,对皇家,确实是眼下所能得到的最好结局。
他咽下喉间的苦涩,低声应道:“大哥教诲的是,臣弟……记下了。”
其他皇子如秦王、晋王等人,也纷纷点头,面露凝重。
他们亲眼见证了老四因“轻信”而付出的代价,也感受到了朝堂之上那无形的压力。
此刻听大哥提起,更是心有戚戚。
“谨记大哥教诲。”
众人齐声应和。
见敲打的目的已经达到,朱标话锋一转,谈起了今日朝堂上最引人瞩目的另一件事。
他放下茶杯,神色变得郑重而自信:“今日孤提出组建三大营,想必诸位弟弟心中亦有思量。”
他目光平静地看向众人,没有咄咄逼人,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
“新都乃万年基业,国门之重,非强军不足以镇守。”
“神枢、神机、五军三营,便是孤为大明打造的国之利器!”
“此举,既是为了巩固边防,扬我国威,也是为了告诉天下臣民——”
朱标的声音略微提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孤,有能力,也有决心,坐稳这储君之位,守护好父皇打下的这片江山,带领大明走向更强盛的未来!”
“这,是孤给百官,也是给天下人的定心丸。”
他这番话,说得坦荡直接,没有丝毫遮掩。
在座的皇子们都不是蠢人,瞬间就明白了这话语中更深层的含义。
这不仅仅是说给百官听的,更是说给他们这些同样姓朱,拥有藩国和兵权的兄弟听的!
大哥这是在明确地告诉他们,他有能力掌控最强的军队,有底气面对任何挑战!
所谓的“定心丸”,又何尝不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是在变相地宣告!
那个位置,你们不要再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因为你们……没有那个实力来争!
秦王朱樉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晋王朱棡眼神闪烁,周王等人也是神色各异。
一股复杂的情绪在兄弟间弥漫。
有敬畏,有恍然,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他们清晰地感受到,那个曾经可以一起玩闹,性情温和的大哥,已经真正地,彻底地进入了储君乃至未来帝王的角色!
与他们之间,已然拉开了一道无形,却真实存在的鸿沟。
殿内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朱标将弟弟们的反应尽收眼底,知道火候已到,便不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
他脸上重新露出温和的笑容,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好了,正事说完了。”
“咱们兄弟难得聚得这么齐,就不要总绷着了。”
“说起来,母后也时常念叨你们,你们既然回京了,有空也多去坤宁宫走走,陪母后说说话,她定然高兴。”
他从家国大事,自然而然地转到了母子亲情,巧妙地缓和了气氛。
诸位皇子闻言,也纷纷收敛心神,露出笑容应答:“大哥说的是,明日我便去给母后请安。”
“是啊,许久未见母后,心中甚是挂念。”
接下来的时间,便多是些兄弟间的闲话家常,回忆些幼年趣事,询问彼此封地风物。
只是,经过方才那一番触及权力核心的交谈,这叙旧的气氛,终究与往日纯粹的兄弟情谊有些不同了。
每个人的笑容背后,似乎都藏着一份重新审视与定位。
……
夜色渐深。
叶凡府邸的书房内却依旧亮着灯。
刘伯温不请自来,脸上带着一种复杂难言的神情,既有后怕,也有一丝探究。
屏退了下人之后,他与叶凡对坐,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
语气笃定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叹:
“叶先生,今日朝堂之上,太子殿下连出惊人之举,先平燕王之危,再立强军之志,后献惠民之盐……”
“这一环扣一环,翻云覆雨,彻底扭转乾坤。”
“此等精妙布局,绝非殿下往日风格所能为。”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叶凡,仿佛要穿透他那看似慵懒的表象:
“若伯温所料不差,这一切的背后,定然是先生您……在运筹帷幄吧?”
叶凡正拿着一把小锉刀悠闲地修理指甲,闻言头也没抬,只是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那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仿佛刘伯温说的只是今晚月色不错之类的小事。
见他承认得如此干脆,刘伯温心中更是波澜起伏。
他整理了一下衣袖,对着叶凡郑重地拱手一揖,语气诚恳:“伯温今日前来,其一,便是要谢过先生!”
“谢我?”
叶凡这才抬起眼皮,挑了挑眉,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谢我什么?”
“伯温不敢隐瞒。”
刘伯温坦然道:“其实在今日朝会之前,我已暗中查得部分淮西勋贵涉嫌走私盐铁之确凿罪证。”
“本欲在朝堂之上寻机呈奏,即便不能将其连根拔起,也要狠狠剐下他们一层皮来!”
他脸上露出一丝心有余悸的苦笑:“然而,殿下却先一步献上了那雪花盐之法!”
“此策一出,如同釜底抽薪,私盐之利顿减,我再呈上那些罪证,已无太大意义,反而会显得多此一举,甚至引火烧身。”
“若非先生此计,伯温贸然弹劾,此刻恐怕早已成为淮西诸将的眼中钉、肉中刺。”
“日后在朝中,必将举步维艰!”
“先生无形中,为伯温免去了一场大祸,此恩,伯温铭记!”
叶凡听完,却是随意地摆了摆手,将那把小锉刀丢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
“刘大人,你这谢,我可受不起。”
“说起来,该是我谢谢你才对。”
“先生谢我?”
刘伯温愣住了,完全摸不着头脑,“伯温……何功之有?竟劳先生言谢?”
叶凡站起身,踱了两步,慢悠悠地说道:“我谢谢你,是因为你替我背了好大一口黑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