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寝殿内,烛火将朱标的身影映照得有些摇曳。
他刚刚听完负责国债事宜的心腹宦官奏报,脸上先是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色,随即又被强行压下的激动所取代。
“一天……仅仅一天,市面上的国债价格就抬高了足足三成?”
“黑市里更是涨了四成?!”
朱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下意识地计算了一下自己手中握有的国债份额。
若是此刻全部按黑市价格抛售出去,凭空多出十万两白银简直易如反掌!
这个数字让他心头一阵狂跳,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这钱……来得也太快,太容易了!
简直如同点石成金!
他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怀疑这一切是否真实。
然而,他终究是受过严格储君教育的朱标,短暂的失神后,立刻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股因财富暴增而产生的眩晕感压了下去。
他想起叶凡的告诫。
这只是计划的第一步,是诱饵,是陷阱上的伪装,绝不能因小利而忘大局。
“贪婪是原罪……”
“此刻他们吃得越饱,将来摔得就越狠。”
朱标低声自语,像是在提醒自己,眼神重新变得清明而冷静!
“继续按照计划行事,价格,还要继续推!”
“风声,也要放得更足!”
“要让所有人都相信,这国债,就是一座挖不完的金山!”
“是!奴婢明白,定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宦官连忙躬身领命。
处理完国债之事,另一名负责监察京中动向的宦官上前禀报:“殿下,秦王、晋王、周王等诸位王爷,今日已抵达京城,并已入宫觐见过陛下。”
朱标点了点头,这在他的预料之中。
那宦官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异样,继续道:“不过…陛下在接见诸位王爷之后,并未让他们前来东宫探望殿下,而是……下旨让他们先去燕王府。”
朱标闻言,执笔的手微微一顿!
一滴墨汁滴落在宣纸上,缓缓晕开。
他沉默了片刻,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有无奈,有了然,也有一丝淡淡的苦涩。
他放下笔,轻轻叹了口气:“孤……知道了。”
他何其聪慧,立刻便明白了父皇此举的深意。
老四因“未奉明旨,提前入京”而受杖责。
此事虽被压下,但父皇显然是要借此事,好好敲打一下所有就藩在外的兄弟们!
让他们去燕王府,亲眼看看“不守规矩”、“心存妄念”的下场!
这是在用老四的皮肉之苦,来震慑所有可能生出不该有心思的藩王!
“父皇这是……要借四弟之事,行雷霆手段,让兄弟们都安分守己啊。”
朱标喃喃道。
他本性仁厚,并不愿看到兄弟之间如此猜忌防范,更不愿看到弟弟受皮肉之苦来达到**目的。
但他也清楚,身为储君,未来的皇帝……
有些事,不能单凭个人好恶。
藩王势大,尾大不掉,历来是中央王朝的心腹之患。
父皇此举,虽冷酷,却也是为了大明江山的稳固,为了他朱标将来能顺利继位。
这种清醒的认知,让他心中那份不忍更添了几分沉重。
“哎……”
他又是一声长叹,这声叹息里包含了太多难以言说的情绪。
天家无小事,更无纯粹的亲情。
他现在越发能体会老师的话了。
将思绪从兄弟关系上拉开,问起了另一件关乎此事结局的要务。
“北平那边……姚广孝的事,查得如何了?可有消息传回?”
负责此事的宦官立刻回禀:“回殿下,东厂的人已在加紧**,据最新飞鸽传书,预计再有两三日,便可拿到确凿‘证据’,坐实其罪。”
“两三日……”
朱标沉吟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好!告诉他们,务求证据确凿,经得起推敲!”
“一有结果,立刻奏禀,不得有误!”
“奴婢领旨!”
宦官退下后,殿内重归寂静。
朱标独自坐在灯下,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一边是如火如荼,财富暴增的国债计划,一边是波谲云诡,兄弟阋墙的皇室暗流。
他感觉自己正被一股巨大的洪流推着向前,一步步远离那个曾经只需读书习武,讲究仁德的太子,走向一个更加复杂,也更加孤独的位置。
他拿起笔,想要继续批阅文书,却发现心绪难平。
最终,他只是将笔搁下,望着那跳跃的烛火,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
燕王府内,药味弥漫。
朱棣趴在床榻上,脸色因失血和疼痛而显得苍白,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后背虽盖着薄被,但那隐隐透出的僵硬姿势和偶尔因牵动伤口而蹙起的眉头,都显露出他正承受着不小的痛苦。
就在他昏昏沉沉之际,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王府内侍惶恐的通报声。
紧接着。
以秦王朱樉、晋王朱棡为首的几位亲王,竟鱼贯而入,出现在了这寝殿之内。
“四弟!”
“燕王!”
当几位王爷看清床榻上朱棣那副明显是受了重刑,虚弱不堪的模样时,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脸上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他们虽然在外就藩。
但也知道这位四弟素来骁勇,深得父皇看重。
怎会突然落得如此境地?
秦王朱樉性子较急,几步抢到床前,指着朱棣,声音都变了调:“老四!你……你这是怎么回事?!”
“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他下意识地甚至想到了是不是大哥病重,有人趁机作乱?
晋王朱棡等人也围了上来,眼中皆是惊疑不定。
趴在床上的朱棣,看到突然出现的几位兄弟,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深深的无奈。
他挣扎着想动一下,却牵动了背后的伤处,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脸色更白了几分。
“二……二哥,三哥,五弟……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他声音沙哑虚弱,带着疑惑。
晋王朱棡沉声道:“我们听闻大哥病重,心急如焚,星夜兼程赶回京城。”
“方才入宫觐见父皇,父皇他……命我等先来你府上探望。”
“父皇……让你们来的?”
朱棣重复了一遍,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至极的弧度,心中已然明镜似的。
父皇这是把他当成了现成的“警示牌”,要用他的惨状,来敲打这些同样手握兵权,镇守一方的兄弟们!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复杂难明的晦暗。
他看着围在床前,脸上带着震惊、疑惑,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兔死狐悲之感的兄弟们。
长长地,带着痛楚地叹了口气。
“诸位兄弟……既然来了,想必心中也存着疑惑。”
朱棣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血。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们。”
“我这一身伤……是父皇赏的。”
“八十……军棍。”
“八十军棍?!”
“父皇为何……?”
众人再次惊呼,更加不解。
父皇虽然严厉,但对成年且就藩的儿子,尤其是战功赫赫的朱棣,何曾下过如此重手?
朱棣脸上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开始讲述那套早已准备好的,却也掺杂了真实情绪的说辞。
“缘由……说来或许你们不信。”
“前些时日,我不知为何,总是心绪不宁,夜不能寐,总觉得有大事发生。”
“心中实在难安,便请了府里的姚广孝圣僧卜问……”
“圣僧言,观星象气运,紫微星暗,主……主东宫有厄……”
他断断续续,将如何因“兄弟情深”、“忧心如焚”,又如何“恰巧”听闻行商传言,最终不顾一切,星夜兼程赶回京城的过程说了一遍。
语气恳切,带着后怕和委屈。
“……我抵达京城当晚,便被父皇召入宫中。”
朱棣的声音带上了更深的苦涩和一丝后怕的颤抖。
“父皇……父皇当时手持利剑,厉声质问于我!”
“父皇说…他说我未奉明旨,擅离封地,如此迅疾入京,让天下人如何看?”
“让史官如何写?”
“让朝中御史如何想?!”
他模仿着朱元璋当时那冰冷刺骨的语气:“父皇说,我这行为,在旁人眼里,就是时时刻刻盯着东宫的位子!”
“就是……就是有觊觎储君之位的嫌疑!”
“就是……谋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