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臣?”
刘伯温愣了一下。
他当然明白“孤臣”的意思。
是指那些不结党、不营私、只忠于皇帝一人的臣子。
但他不明白的是,做孤臣和他想要“全身而退”有什么关系?
孤臣往往下场凄惨,比如前朝的……
叶凡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
“刘大人试想,唯有当你成为朝中真正的孤臣,不与任何派系结交,甚至让所有人都视你为仇敌,你在陛下的眼中,才是绝对安全的!”
“因为陛下会认为,你得罪了所有人,除了依靠他,别无选择!”
“即使有一天你离开了朝堂,也绝无可能与其他势力勾结,对他们构成威胁。”
“甚至,那些被你得罪过的人,在你失势后,还会想方设法地报复你、除掉你!”
“对于陛下而言,这样的你,离开了权力中心,反而比留在朝中更让他放心。”
“所以,当你在合适的时机递上辞呈,陛下权衡之下,恩准的可能性反而更大!”
叶凡看着刘伯温逐渐变得苍白的脸,最后补充了一句,带着一丝残酷的实话。
“只不过,选择这条路,日后大人恐怕就得过着隐姓埋名,四处颠簸,甚至时刻提防暗算的日子了。”
“毕竟,仇家…可能会很多。”
“这……”
刘伯温听得心头狂颤,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这第二条路,听起来哪里是退路?
分明是另一条绝路!
做个孤臣,得罪满朝文武,然后惶惶不可终日地“被退休”?
这跟等死有什么区别?!
他脸上写满了苦涩和绝望,声音都带着颤音:“先生…难道…难道就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吗?”
“譬如…譬如像李相国那般……”
叶凡不禁嗤笑出声,摇了摇头:“刘大人,看来你还是没完全明白陛下将你置于都察院的真正用意啊!”
“都察院,监察百官,弹劾不法,本就是最容易得罪人的地方!”
“陛下将你放在这里,其深意,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希望你做一个不偏不倚,甚至必要时敢于撕破脸皮的‘孤臣’!”
“这才是陛下心中,最能让他放心的臣子模样!”
刘伯温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叶凡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心中许多久思不解的锁结!
是啊,为何是自己执掌都察院?
为何陛下时而对自己信任有加,时而又充满猜忌?
原来…原来陛下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八面玲珑的能臣。
而是一把锋利且只能由他掌握的“孤刀”!
看着刘伯温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叶凡语气稍缓,似是安慰道:“不过大人也不必过于忧心。”
“若真到了那一日,大人恪尽职守,陛下…也未必不会念及你的忠心,对你有所照拂。”
有所照拂?
刘伯温心中更是冰凉!
以他对朱元璋的了解,“照拂”这两个字,何其虚无缥缈!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这才是那位陛下的常态!
叶凡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暗忖。
他深知刘伯温性格谨慎多疑,极其惜命。
这样的人,若不把他逼到绝境,他绝不会轻易站队。
更不会参与到“谋反”这种惊天动地的事情中来。
无奈之下,只能先用这残酷的现实敲打他,让他认清自己的处境。
或许……他会主动寻求更激进的出路?
叶凡最后说道:“当然,若大人实在畏惧第二条路的艰辛,不妨…再耐心等等第一个办法?”
“毕竟,太子殿下,仁厚聪慧,将来必是明君!”
刘伯温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脸色变幻不定,显然内心正在进行着极其激烈的挣扎和权衡。
就在这时,马车缓缓停下,车夫在外禀报道:“先生,户部衙门到了。”
叶凡应了一声,对仍在沉思的刘伯温拱了拱手:“刘大人,我到地方了。”
“方才所言,皆是在下一家之见,大人还需自行斟酌。”
刘伯温这才回过神,连忙起身相送:“多谢先生指点,伯温…受益匪浅,定当深思。”
两人先后下了马车。
恰在此时。
一队人马也从另一条街拐了过来,正是以汤和、蓝玉为首的一群淮西勋贵。
看样子也是刚从城门口送完李善长回来。
他们一眼就看到了刚从同一辆马车上下来的叶凡和刘伯温!
尤其是看到刘伯温与叶凡并肩而立,状似亲密交谈的模样,这群勋贵眼中的神色瞬间变得极其不善!
李善长刚刚被“逼”走,他们正愁找不到幕后黑手。
此刻见到素来与淮西集团不睦,且执掌监察大权的刘伯温。
竟然和这个最近风头很劲,据说深得太子赏识的叶凡搅和在一起。
一种本能的怀疑和仇恨立刻涌上心头!
“莫非…李相之事,是这刘伯温在背后搞鬼?”
“这叶凡,看来也是跟他们一伙的!”
种种猜忌和愤怒的目光,如同刀子般落在叶凡和刘伯温身上。
叶凡感受到那毫不掩饰的敌意,非但没有紧张,反而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侧过头,用只有刘伯温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
“刘大人,看到没?这麻烦,说来就来了。”
“现在他们恐怕正怀疑,是你我联手赶走了李善长呢。”
“您啊……自求多福吧!”
说完,他也不等刘伯温回应,整了整衣袍,无视那些杀人的目光,径直朝着户部衙门的大门走去。
刘伯温独自站在原地,承受着淮西勋贵们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注视,只觉得嘴里发苦。
心中那点刚刚升起的对第一条路的渺茫希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敌意冲得七零八落。
叶凡最后那句话,如同魔咒般在他耳边回荡。
自求多福?
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在这群虎狼环伺之中,他真的能求得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