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抬起头,有些茫然:“老师指的是?”
“淮西勋贵,向以汤和、徐达、李善长三人为首,威望最重。”
叶凡目光锐利,“如今,李善长这文官之首已去,勋贵集团内部必然会出现权力真空和微妙变化。”
“殿下正可借此机会,或拉拢,或分化,或施恩,进一步巩固你在军中的影响力。”
“这可是天赐良机!”
然而,朱标听到这里,脸上却露出了明显的犹豫和抗拒。
他沉吟片刻,终究还是说出了心中的顾虑:“老师,非得要…要走到拉拢势力,甚至防备兄弟的那一步吗?”
“孤觉得,孤的那些弟弟们,如二弟、三弟、四弟他们,虽然年幼时或有顽皮,但断然不会……”
“对孤做出什么不轨之事啊!”
“我们毕竟是血脉兄弟。”
叶凡看着朱标那依旧带着天真和仁厚的脸庞,不由地摇了摇头,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殿下啊殿下……”
“看来,有些事情,若非让你亲眼所见,亲身体会,你终究是难以真正明白其中的凶险。”
朱标闻言,更加不解:“亲眼所见?”
“老师,这…这如何能看得清呢?”
“兄弟伦常,难道还能摆在明面上测试不成?”
叶凡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说出一个石破天惊的建议。
“殿下可对外宣称,突发恶疾,病势沉重,甚至……”
“可以放出一些不利的消息。”
“然后,你只需静观其变,看看你的那些弟弟们,以及他们身边的那些人,会作何反应。”
“届时,是忠是奸,是亲是疏,或许便能窥见一二了。”
“假意病重?!”
朱标骇然失色,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这……这如何能行?此乃欺君之罪!”
“而且,若消息传出,引起朝局动荡,岂不是……”
“殿下!”
叶凡打断他,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不试一试,如何知道是真是假?”
“若最终证明,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的弟弟们依旧兄友弟恭,朝臣依旧忠心耿耿,那岂非更好?”
“届时,殿下便可安心施你的仁政,在下也绝不再多言半句!”
“可万一……”
叶凡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中的可能性,却让朱标感到一股寒意。
朱标坐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挣扎。
这个提议太大胆,太冒险。
甚至有些…阴损。
但叶凡的话,又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里。
他真的能完全信任那些逐渐长大,手握兵权的弟弟们吗?
沉默了许久。
朱标终于缓缓站起身,他的脸上依旧带着犹豫和挣扎。
但眼神中却多了一丝下定决心的决然。
他对着叶凡,郑重地拱了拱手,声音干涩地说道:“老师,孤…孤便依你之言,试一试吧!”
说罢,他不再多言,转身步履沉重地离开了小院。
阳光照在他身上,却仿佛带着千斤重担。
这一步踏出,无论结果如何,都将彻底改变他对这个皇室,对所谓血脉亲情的认知!
……
朱标心事重重地走出叶凡的府邸。
脑海中还在反复权衡着“诈病”之策的利弊与风险。
他刚迈下台阶,却见一辆颇为熟悉的马车正正停在不远处,车帘掀开,从中走下的,赫然是御史中丞刘伯温!
朱标脚步一顿,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讶。
刘伯温?
他怎么会在此刻出现在老师府前?
刘伯温显然也没料到会在此地撞见太子,神色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他连忙上前几步,躬身行礼,语气恭敬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偶遇”之感。
“臣刘伯温,参见太子殿下。”
“殿下这是……刚从叶先生府上出来?”
朱标压下心中的诧异,微微颔首,目光探究地看着刘伯温。
“刘大人不必多礼。”
“本宫确是刚与老师议完事。”
“倒是刘大人你……今日怎得有暇来此?”
刘伯温直起身,脸上露出一种文人特有的带着几分困扰和谦逊的表情,叹了口气道:
“不瞒殿下,臣近日偶读一些杂书,于某些道理上百思不得其解,心中积郁难消。”
“久闻叶先生学识渊博,见解独到,故而冒昧前来,想向先生请教一二,以解心中之惑。”
心中有所惑,特来求教?
朱标听着这番说辞,心中顿时冷笑一声。
先前那点疑惑瞬间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笃定!
看来自己猜得没错!
那本蕴**无数奇思妙想的书,定然就是被刘伯温私藏了!
他现在肯定是看到了书中某些极其深奥,难以理解的部分,自己琢磨不透,这才迫不及待地跑来向老师求助!
还说什么“偶读杂书”,分明是欲盖弥彰!
一想到那本可能改变国运走向的奇书就在刘伯温手中。
而其中连刘伯温都参不透的奥秘,该是何等惊人!
朱标的心中就如同被猫爪挠过一般,好奇与渴望交织,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脸上却不动声色,甚至挤出一丝理解的笑容:“原来如此。”
“刘大人勤学好问,实乃我辈楷模。”
“老师就在府中,刘大人快请进吧,莫要让老师久等了。”
“多谢殿下。”
刘伯温再次躬身,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庆幸太子并未深究。
朱标不再多言,点了点头,便转身朝着自己的车驾走去。
然而,在他转身的刹那,眼神中已闪过一丝冰冷的决断。
“必须得想办法,在刘伯温身边也安插个可靠的眼线!”
朱标心中暗忖,“无论如何,得查清楚,那本书…究竟被他藏在了何处!”
他对那本“天书”的志在必得!
此刻已超过了其他一切顾虑。
……
院中。
叶凡刚整理好衣袍,正准备出门前往户部衙门点卯,却见刘伯温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
他脚步微顿,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刘大人?今日怎得如此早?”
叶凡拱了拱手,算是见礼。
刘伯温快步上前,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恳切,回礼道:“叶先生,冒昧打扰。”
“您这是……要出府?”
叶凡点了点头,指了指身上的官服:“是啊,时辰不早了,得去衙门应个卯。”
“刘大人寻我,可是有何要事?”
他心中暗自嘀咕。
这刘伯温怎么又来了?
上次聊了一夜还不够?
刘伯温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犹豫之色。
他看了看叶凡确实一副要出门的架势,又回头望了望寂静的街道,似乎在下定某种决心。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压低声音,道出了真正的来意。
“不瞒先生,伯温今日前来,实是心中有惑,辗转反侧,特来向先生求教。”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重。
“自那日聆听先生教诲,言及‘求退乃取死之道’,伯温如醍醐灌顶,日夜思之,冷汗涔涔。”
“今日又见李相国…虽看似安然离去,其中凶险,伯温亦能窥见一二。”
“伯温…伯温心中实在惶恐,羡慕李相国能得善终之余,更感自身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故而冒昧前来,恳请先生指点迷津,不知……先生可有良策,能助伯温在这波谲云诡之中,觅得一线生机,得以……全身而退?”
他说得极为诚恳,甚至带着几分文人特有的悲凉和无奈,眼神中充满了对叶凡智慧的期待。
叶凡听完,心中了然。
原来是来问“保命秘籍”的。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日头已经升高,确实不早了。
他沉吟片刻,对刘伯温道:“刘大人所虑,确是大事。”
“不过…你看这时辰,我若再耽搁,恐怕衙门那边不好交代。”
他话锋一转,提议道:“这样吧,若是刘大人不介意,咱们边走边聊?”
刘伯温此刻只求能得到指点,哪里还会介意这些细枝末节,闻言立刻拱手道:“如此甚好!岂敢耽误先生公务?”
“伯温愿随先生同行,聆听教诲!”
“那就请吧。”
叶凡做了个请的手势,便迈步向府外走去。
刘伯温连忙跟上,两人并肩而行,身影逐渐消失在清晨的街巷之中。
……
马车在青石板路上缓缓行驶,轱辘声单调而规律。
车厢内,刘伯温正襟危坐,目光灼灼地盯着叶凡,等待着他那关乎自身性命安危的“良策”。
叶凡看着刘伯温那副紧张的模样,笑了笑,语气轻松地开口。
“刘大人所求之事,说难也难,说易也易。”
“其实想要全身而退,倒也并非全无办法。”
刘伯温闻言,精神一振,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前倾了几分,急切道:“先生快请讲!伯温洗耳恭听!”
叶凡伸出两根手指:“依我看来,大致有两法。”
“其一,最为稳妥。”
“便是静待太子殿下顺利继承大统,登基为帝。”
“届时,新君即位,万象更新,刘大人您再以年迈体衰为由,上表请辞。”
“新帝念及旧情,多半会恩准,并予以厚赏,让你风风光光地归老林泉。”
“此乃上策。”
刘伯温听完,脸上非但没有喜色,反而露出一抹深深的苦笑,摇头叹道:
“先生此法虽好,可…可这要等到何年何月啊?”
“陛下正值春秋鼎盛,太子殿下……唉,这其中变数太多。”
“伯温只怕…等不到那一天啊!”
他这话说得含蓄,但意思很明显。
他担心自己等不到太子登基,就已经被朱元璋给清算掉了。
叶凡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点了点头:“既然刘大人觉得此法旷日持久,那便只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做孤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