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只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父皇果然起疑了!!
而且这疑心极重!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袋埋得更低,用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语气带着惶恐和急切解释道:“父皇明鉴!”
“儿臣岂敢妄称神仙!”
“实在是…实在是近些时日,不知为何,总是心绪不宁,夜不能寐,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心中不安,便请了府中那位颇通佛理的姚广孝圣僧代为卜问……”
他顿了顿,偷眼觑了一下朱元璋的脸色,继续道:“圣僧言道,观天象气运,似是…似是紫微星暗,主东宫有劫难临头!”
“儿臣闻此,更是忧心如焚!”
“恰巧这几日,封地中有行商自京城返回,言及…言及京城似有变故!”
“太子大哥…病重!儿臣听闻此讯,犹如五雷轰顶!”
“也顾不得核实真假,更顾不得什么旨意不旨意了,只想着尽快赶回京城,探望大哥!”
“这才……这才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赶来!”
“若有违制之处,请父皇重罚!”
他说得情真意切,甚至带着几分哽咽。
将提前得知消息的原因,推给了玄乎的“心绪不宁”、“僧人卜卦”和“商人传言”。
既解释了速度,又凸显了对兄长的关切。
朱元璋听完,没有说话。
只是那双锐利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朱棣,仿佛要透过他的皮肉,看清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御书房内的空气再次凝固,压力大得让朱棣几乎喘不过气。
许久,许久。
就在朱棣感觉自己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朱元璋那凌厉的目光才缓缓收了回去,身上的那股冰冷杀气也似乎消散了些。
他直起身,语气恢复了平常的沉稳,却依旧听不出什么温度:“起来吧。”
朱棣如蒙大赦,连忙叩头:“谢父皇!”
这才感觉双腿有些发软地站了起来,依旧不敢完全抬头。
朱元璋走到御案后坐下,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吩咐道:“一路辛苦,今夜你先回府好好歇息。”
“明日……再去东宫探望你大哥吧。”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等你其他兄弟们…都到了,咱有要事,跟你们兄弟几个,好好商量商量!”
“是!儿臣遵旨!儿臣告退!”
朱棣不敢多言,连忙躬身行礼,一步步倒退着出了御书房。
直到退出殿外,被夜的冷风一吹,朱棣才感觉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灯火通明的御书房,心中余悸未消。
父皇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和那柄擦拭得雪亮的宝剑,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
朱棣的身影消失在御书房门外。
那沉稳却略显仓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殿内重新恢复了死寂,只有烛火不安地跳动着,将朱元璋脸上明暗不定的阴影拉长扭曲。
他并未立刻坐下,而是依旧站在原地。
目光幽深地望着那扇已经合拢的殿门。
仿佛能穿透厚重的木料,看到那个儿子离去时强作镇定的背影。
方才那番父子间的机锋较量,看似平静收场,实则在他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老四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充满了对兄长的关切,甚至带着点玄乎其玄的天意色彩。
若换做寻常人家,足以令人动容。
但他是朱元璋!
是大明的皇帝!!!
他从不信什么巧合,更不信什么心绪不宁,僧人卜卦就能让人未卜先知!
尤其是在这敏感的时刻!
恰逢此时,毛骧如同无声的流水般,再次悄步进入殿内,垂手侍立。
朱元璋没有回头,声音低沉而冰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二虎。”
“臣在。”
毛骧心中一凛,知道真正的风暴现在才开始。
“去查。”
朱元璋的命令简洁而残酷,“给咱仔细地查!”
“查清楚燕王这一路从北平到应天,途径每一个驿站,每一次换乘马匹的记录!”
“咱要确切的时辰,要知道他是不是真如他所言,‘马不停蹄,日夜兼程’!”
“一刻,都不许漏掉!”
“是!”
毛骧毫不犹豫地应下。
朱元璋缓缓转过身,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锐利得如同刚刚擦拭过的剑锋,直直地刺向毛骧。
“还有,咱安排在燕王府里的那双‘眼睛’……”
“为何此次燕王提前动身如此重大的消息,他的密报,却比燕王的人到得还晚?”
“是他懈怠失职,办事不利?”
“还是……”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他的心思,早已经不在咱这儿,跟他的燕王殿下,成了一条心了?!”
这话语中的猜忌和杀意,让毛骧瞬间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后背的冷汗一下就冒了出来!
他太了解这位陛下了!
对于失控的棋子,对于潜在的背叛,他的手段从来只有一种!
杀!!!
毛骧立刻躬身,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忠诚:“陛下放心!”
“臣立刻亲自去查!”
“若真有这等背主忘恩之徒,臣定叫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此事,臣保证,绝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他这话,既是表态,也是立下军令状。
朱元璋盯着他,看了足足有几息的时间,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血肉,直视他的灵魂。
直到毛骧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快要停止时,朱元璋才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毛骧如蒙大赦,正要躬身退下,去执行任务。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朱元璋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听起来异常平静,甚至有些淡漠。
但其中蕴含的威压,却比之前的厉声质问更加令人胆寒!
“二虎,记住咱的话。”
毛骧的脚步猛地顿住,僵硬地转回身。
朱元璋的目光已经重新投向了御案上那柄刚刚归鞘的宝剑。
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剑鞘,像是在**情人的肌肤。
说出的,却是最无情的话语:
“一把剑,若是不锋利了,砍不动骨头了,甚至…连刃口朝向哪里都搞不清楚了……”
他抬起眼,最后一次看向毛骧,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毛骧如同坠入冰窟。
“那它,也就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
毛骧浑身剧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触地!
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恐惧和坚决!!
“臣……谨记陛下教诲!绝不敢忘!”
他深深一拜,这才起身,几乎是逃离般地退出了御书房。
陛下的话再明白不过。
锦衣卫就是他手中的剑。
若这剑钝了,锈了,甚至有了自己的想法,那结果就是被彻底熔毁、重铸!
而他毛骧,就是执掌这把剑的人。
若是剑出了问题,第一个被问罪的,就是他!
而朱元璋,依旧独自留在殿内,烛光将他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巨大而孤独。
他看着那柄宝剑,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决绝。
任何可能威胁到皇权,威胁到太子地位的因素,都必须被扼杀在萌芽状态!
哪怕……是他的亲生儿子,和他曾经最信任的鹰犬!
这大明江山,容不得半点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