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凡神色一正,从怀中取出几张折叠好的纸,上面密密麻麻抄录着从户部账册上记下的关键数据。
“殿下先看看这个。”
朱标接过,展开细读。
起初还有些不解,但随着目光扫过那些关于盐铁税收的异常数字,他的脸色渐渐变了。
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将纸张边缘捏得发皱。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这……盐铁之税,为何会短缺如此之巨?!”
“历年皆有定例,即便有所波动,也不该相差这般悬殊!”
叶凡冷笑一声,低声道:“官营产出有数,销售渠道亦多受管控。”
“能造成如此巨大缺口的,唯有大规模走私一途。”
“而能将盐铁这等朝廷严控之物,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出重重关卡,销往各地……”
“殿下以为,仅凭一两个地方小吏,能做得到吗?”
朱标不是愚钝之人,瞬间就明白了叶凡的暗示。
他的脸色由震惊转为铁青。
一股被背叛的怒火在胸中升腾,拳头重重砸在床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是他们…淮西那帮人?!”
“他们怎敢!父皇待他们不满,赐予高官厚禄,他们竟敢如此挖我大明的根基!”
“蛀虫!国之蛀虫!!!”
他气得浑身微微发抖,蜡黄的脸上因愤怒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叶凡等他发泄了一下怒火,才平静地开口:“殿下息怒,现在,确实还不是动他们的时候。”
朱标霍然转头看向叶凡,眼中满是不甘:“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继续蚕食国本,中饱私囊吗?!”
“老师,此风断不可长!”
“自然不能任由他们无法无天。”
叶凡目光锐利。
“这个账本,就是未来的***。”
“殿下如今‘病’着,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暗中命可靠之人,顺着这些账目往下查,搜集更确实的证据。”
“但切记,要隐秘,打草惊蛇反为不美。”
“所有这些证据,都需妥善保管。”
“待到他日……”
叶凡意味深长地顿了顿。
“殿下再与他们一一清算旧账,岂不更好?”
“届时,人证物证俱在,谁也保不住他们。”
朱标沉默了,他明白叶凡的意思。
现在翻脸,时机未到,反而可能引发朝局动荡,甚至逼得狗急跳墙。
他将那几张纸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发白,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压下翻腾的怒火,沉声道:“老师所言…学生明白了。”
“隐忍,是为了将来更彻底地清除积弊。”
叶凡见他冷静下来,点了点头。
这才从另一个袖袋中,取出一个用厚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以及一张写满了字的纸。
“这,便是我今日冒险前来的第二件事。”
叶凡将东西递过去。
朱标疑惑地接过,先打开油纸包。
当那雪白晶莹、细腻如雪的盐粒呈现在眼前时,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眼睛瞪得老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这…这是……盐?”
他下意识地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入口中,那纯粹至极的咸味让他浑身一震!
“如此洁白…毫无苦涩!”
“这……这是何处的贡盐?学生从未见过!”
叶凡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非是贡盐。”
“这是我用最普通廉价,以往只能用于喂养牲口的盐矿,提炼而成。”
“矿盐?!”
朱标失声惊呼,看看手中的盐,又看看叶凡,脸上的震惊比刚才看到账本时更甚!
“这怎么可能?!矿盐苦涩有毒,怎能变成这般……”
“这便是我写在纸上的方法。”
叶凡指了指那张纸。
“殿下请看,此法并不复杂,所需不过是盐矿、清水、木炭等寻常之物,但经过特定步骤处理,便可去除杂质毒素,得到这雪花盐。”
“成本极低,产量却可观。”
朱标迫不及待地展开那张纸,快速浏览着上面的步骤。
越看眼睛越亮,呼吸也再次急促起来。
但这一次,是因为极度的兴奋和激动!
他是储君,太明白盐对于国家,对于百姓意味着什么了!
如果此法可行,能够推广……
叶凡适时开口道:“殿下请想,若此法献于陛下,由朝廷组织生产。”
“届时,如此洁白美味之盐,价格却可远低于现今官盐,天下百姓,谁还会去冒险购买那些来路不明,品质低劣的私盐?”
“私盐没了市场,那些依靠走私牟利之辈,岂不是自断财路?”
“届时,殿下再献上此盐与制法,于国于民乃是旷世奇功,陛下龙心大悦之下,或许…对某些人的过往,也能网开一面。”
朱标紧紧握着那包盐和那张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纸,激动得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他重重地颔首,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振奋!!
“老师…老师真是……此举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学生…学生代天下百姓,谢过老师!!!”
他小心翼翼地将盐和纸张贴身收好,如同守护着稀世珍宝。
收好东西后,朱标又想起眼前的困境,叹了口气,问道:“老师,学生这般病着,究竟还要装到何时?”
“整日躺在这榻上,实在是……煎熬。”
叶凡笑了笑,眼神中带着一丝深意:“殿下莫急。”
“怎么着,也得等你的那些弟弟们,得知消息后,有所‘表示’吧?”
“否则,你这番辛苦,岂不是白费了?”
“不亲眼看看,如何能知冷暖,辨忠奸?”
朱标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和复杂的神色。
他自然明白叶凡指的是什么。
试探兄弟之情,这本非他所愿,但现实却逼得他不得不如此。
他苦笑道:“也只能如此了。”
“只是不知,这般装下去,还能瞒过父皇和太医们多久。”
“殿下放心,既然开了头,戏总要唱完。”
叶凡宽慰道,“殿下只需‘安心静养’,其他的,静观其变即可。”
“切记,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要沉住气。”
朱标点了点头,重新躺了回去,闭上双眼,脸上恢复了那副病弱的模样。
但紧握的拳头,却显示着他内心远非表面这般平静。
叶凡看了看他,不再多言,悄然退到一旁,等待着王太医送药前来。
……
时近正午。
坤宁宫偏殿内暖意融融,膳食已布好。
马皇后见朱元璋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脸上竟带着一种罕见的,几乎有些少年气的兴奋神色。
不由得放下手中的针线,奇道:“重八,你这是遇着什么喜事了?”
“瞧你这眉飞色舞的。”
朱元璋嘿嘿一笑,也不直接回答,拉着马皇后走到膳桌旁坐下,指着满桌的菜肴,语气带着几分卖关子的得意。
“妹子,快,快尝尝!”
“尝尝今天这菜,跟往常有什么不一样?”
马皇后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桌上的菜式。
无非是些寻常的御膳,清蒸鱼、红烧肉、时蔬小炒,并无什么特别。
“这不还是老样子?御膳房的手艺,还能变出花来不成?”
她说着,还是依言拿起银箸,夹了一筷子清炒豆苗送入口中。
细嚼了几下,马皇后的动作微微一顿,凤目中闪过一丝讶异。
她又尝了尝旁边的红烧肉,眉头轻轻挑起,看向朱元璋:“咦?这味道…是有些不同。”
“似乎……更鲜亮了些,咸味也格外纯正,没有一点涩口或苦尾。”
“今天的盐,用的是新贡上来的?”
朱元璋见妻子果然尝出来了,更是得意,抚掌大笑:“哈哈哈!咱就说嘛,妹子的舌头最是灵光!”
他像是献宝似的,从袖中取出那个小小的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里面雪白晶莹的盐粒。
“瞧瞧!不是贡盐,是这好东西!”
马皇后凑近细看,只见那盐细腻如雪,毫无杂质,在光下闪着微光,不由得惊叹!!
“这盐……竟如此洁白?”
“我还从未见过成色这般好的盐!”
“这是从何处得来的?”
朱元璋压低声音,脸上洋溢着一种发现宝藏的喜悦,又带着对献宝之人的惊叹。
“是叶凡那小子!”
“你猜他怎么弄出来的?”
“用的就是西市上那些最不值钱,往常只能喂牲口的盐矿!”
“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能把这等粗鄙之物,变成这般堪比雪花的细盐!”
“咱刚才尝过了,滋味纯得很!”
他指着桌上的菜,兴致勃勃:“今儿个这桌菜,全是用这盐做的!”
“你品品,是不是滋味大不相同?”
“以往咱们吃的盐,总带点杂味,遮掩了食材本身的鲜甜。”
“用了这盐,菜的本味都显出来了!”
马皇后又夹起一块鱼肉品尝,细细感受着那纯粹咸味衬托下的鱼肉鲜嫩,连连点头,眼中满是赞许!
“果然!果然不同!”
“这叶凡……当真是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
“前番是铁船、世界图,如今连这关乎百姓日常的盐,他都能弄出这般花样来!”
“重八,此人之才……”
她顿了顿,由衷叹道,“恐真如你所说,深不可测,于国于民,乃是天大的福气!”
朱元璋重重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将那点盐重新包好,如同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感慨道:
“是啊,若此法真能推行开来,让天下百姓都能吃上这般便宜又好的盐……”
“妹子,你想想,那是何等光景!”
“这小子,又立下一件大功!”
他语气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对叶凡的激赏。
连日来因太子“病重”而积压的阴霾,似乎都被这雪白的盐粒驱散了不少。
这一顿饭,朱元璋吃得格外香甜,眉眼间难得带着几分松快。
就在这时,他却瞥见毛骧的身影静默地候在殿门外廊下,如同一道灰色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