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在支撑你呢?”西伦看着他,“你贪污敛财、僭越权力……你期待着成为你想象中的那个权力个体,幻想着权力带来的享乐。”
“在你曾经的理念里——所有权威本质上都是渴望被奉承的暴君。”
约瑟夫不敢看他,只是匍匐在他身下。
“然后我出现了。”西伦说。
约瑟夫颤抖了一下。
“我不同于你之前遇到的那些上级,我告诉你我不要求你的奉承,只要你的能力,我对你们一视同仁,我不要钱财也不要掌声——这摧毁了你过往数十年构建起来的认知。”
“如果你不是狗,那你是谁?”
西伦凝视着他,他知道在约瑟夫的幻想里,那个大他者也像这样凝视着他,那是一个充满了暴力和渴望奉承的大他者,在他的凝视和欲望里,约瑟夫把自己的全部化作了他者的欲望。
举个例子就是,某人受到视频或者文章的影响,一会儿觉得自己不够白,一会儿觉得自己不够高,一会儿觉得自己应该有马甲线,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应该幼态,有时焦虑学历,有时焦虑外貌。
他把所有来自外界的声音都看做一个人格化、对象化的大他者,也就是【别人的看法】,那个挑剔的他者一会儿要求这个,一会儿要求那个,是个精神错乱的大他者。
而他把自己的身体视作大他者的欲望对象,为了满足那个精神错乱的大他者的欲望,不断地焦虑,不断地迎合那种目光。
约瑟夫是这种心态的极端化,他将自己的身体彻底化作了大他者欲望的对象,沉沦其中。
西伦的到来让他对大他者的幻想破碎了——原来那个暴力的大他者是假的,还有别的人,这固然很好,可是这样的话,他约瑟夫又是谁?
他整个人都是在那个欲望的目光里被建构出来的,如果那道目光本质上是虚假的,那他是谁?他的意义是什么?他为什么而活?
于是他举起了枪。
“你想枪杀的不是我,而是引发你符号界崩溃的原因。”西伦把他拉起来,看着他的眼睛,“你受不了我这样看着你,因为那不是你想象中的大他者的凝视。”
约瑟夫躲开了他的视线,脸上早已哭得全是泪水和油脂。
“我是你的创伤,我的存在摧毁了你的幻想和意义,我只要还活着,你的人格危机就一直存在。”西伦强行扭过他的头。
“你无法承受重新经历一次主体性重构的痛苦,你企图用暴力填补意义崩塌后留下的深渊,只要我死了,一切都会回到那个对你来说安全的状态。”
约瑟夫没有回答,他像个木偶一样被士兵押着双手。
西伦看着他,神色复杂。
“约瑟夫·休斯司铎,前锡林教堂本堂神甫,我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以你的直属上级、圣露西亚座堂主教的身份宣布,剥夺你的司铎头衔,转为圣露西亚主教堂司门员。”
他宣布道。
“正如我之前说的,我原谅你开的那一枪,但你此前做的恶需要弥补,我无权替人宽恕你。”
约瑟夫仿佛浑身都放松了下来,整个人瘫坐在地上,一股前所未有的释然弥散在他心头。
此前他用二十年换来的身份和地位烟消云散,他重新变成了那个司门员,可那些罪孽和扭曲的记忆似乎也离他而去,他看着西伦真诚的目光,好像一切还能重新开始。
如果二十年前,遇到的是这位主教的话……一切应该都会不一样吧?
可是没事啊,现在也不迟,还能重新来过,就当我第一天踏入教堂,第一天向神甫祈祷,那天国的光芒落在他的黑发上非常好看,十字架闪烁着温柔的光芒,主教就那样看着他,如同看着自己的孩子。
他抬起头,迎接他的不是“泥巴人”“外地佬”和“下人”的羞辱,也不是鞭子和脚,是光透过玻璃窗洒下的光晕,历代圣人和天使都在看着他,而天使们的面庞和年轻的主教重合,他是圣父,是圣子,也是圣灵。
“主教大人。”他说,“请您告诉我,我是什么,神是什么,您……又是什么?”
西伦轻轻拂过他的头顶,轻声说道:“我是公义和悲悯的他者,我奉神的教义告诉你,勤劳者可得果实,善良者可得救赎,凡是欺辱、虐待、伤害他人的、窃取他人劳动果实的,都将得到惩罚。”
“至于你是什么……去劳动吧,去用你的手寻找你的意义,当你用你的力量去创造、去改变、去连接世界时,当你亲手感受到那种痛苦但又鲜活的创造力,你就会明白了。”
约瑟夫跪在地上,虔诚地用右手在胸口画了十字。
西伦终于闭上了眼,脱力倒在了餐桌上。
鲜血从侧腹涌出,在最后的余光里,他看到了玛蒂尔德焦急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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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士,您要明白,这种情况最佳的办法就是不管,手术的话生还率可能低于20%。”
朦朦胧胧的声音传来。
“不管会怎么样?”
“呃……可能会有感染和脓肿、穿孔、肠梗阻、慢性疼痛之类的问题,但至少不会死。”
“……”
“啊,您醒了!”医生看到西伦的眼睛缓缓睁开。
西伦虚弱地看着周遭的环境,人们焦急地围了一圈。
“既然主教先生已经醒了,那么治疗应该由他本人决定。”医生说道,“您好,我是瑞亚医生,曾经是圣托马斯医院的外科医生。”
“啊——圣托马斯医院,值得尊敬的名字,医生。”西伦艰难地向他点头,即使痛楚不断侵袭着他的身体,也依然保持着对人的尊敬和礼貌。
圣托马斯医院从名字上就能看出,这是一家教会所属的医院,前身是修道院,在那个中世纪,基本只有修道院才会为平民和穷人治病。
“是的先生,我依然引以为荣。”瑞亚医生说道,“先不说这些,您的情况您明白了吗?”
西伦点点头:“明白,管的话大概率会死,不管的话有隐患,对吗?”
“不止如此,先生。”瑞亚医生补充道,“因为您的伤口已经修复好了,我们还无法确定子弹的位置……我们需要做剖腹探查切口,然后在您的脏器里寻找子弹,这在整个外科手术史上都是极度危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