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意外的,当史钰以吏部尚书之名,向御前呈递了涉及中枢、地方职官的奏疏,御前在停了些时日,由内侍发派至中书、门下两省复议,这不可避免的在朝堂上下引发了不小轰动。
中枢、地方所缺职官,在过去不知被多少人盯着。
官场上一步落步步落。
有多少人,能力有,年龄够,但就因资历稍浅或门第不显,终难登高位。
所以谁能上去,有时看的就是时运。
时运亦属实力的一部分。
从表面上来看,这次所涉只是这些职官,实则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晋升的人,他们原有职官会空缺,这又会使另一批人有所动,直到依次递减下去,到了最后一步,才算真正的消停下来。
因此在轰动之下,无数双眼睛汇聚中书、门下两省。
朝堂如棋局,落子之声未绝,人心已随局势起伏。每一个职位的更迭,都似投入湖中的石子,涟漪不断向外扩散。
亦是这样,暗地里的行动悄然展开。
有人暗中奔走,托关系、递帖子,企图在名单最终定下前搏一个机会;也有人冷眼旁观,盘算着局势变化将如何影响自身前程。
“果然是这样啊。”
中书省,右相国署。
王睿倚着官椅,面无表情的盯着眼前奏疏,不知过了多久,王睿言语间透着几分释然,苦笑摇头起来。
“相国。”
站着的心腹,看了眼身后堂门,随即转身对王睿低声道:“史钰所呈这份奏疏,在朝引起不小轰动,今下中枢一应有司,不知有多少在私议此事,更有不少人在密切关注中书、门下两省。”
“所以呢?”
王睿眉头微挑,看向自己这位门生。
此人很早就追随他,今任中书省直省舍人,为人机敏,办事稳妥,遇到些很难抉择的事宜,王睿常会听取他的意见。
李乾:“……”
自家座师何意,他听出一二了。
“你不会真觉得,这样引得朝堂震动的奏疏,是史钰敢擅自写下的?”王睿向前探探身,盯着李乾说道。
“别忘了,在此前吏部也好,史钰本人也罢,是向御前呈递不少奏疏的,涉及到的皆与所缺职官相关。那些奏疏皆如泥牛入海,毫无回音。唯有这一份,被御前发派到中书、门下两省审议,这意味着什么?”
李乾喉结上下蠕动,到嘴边的话,怎样都讲不出来。
这些他如何猜不到。
可这次涉及到的职官太多,且不止牵扯中枢,还牵扯地方,如果中书省这次,没有任何犹豫就通过了,这对自家座师是不利的。
“自我朝开创以来,门下省鸾台侍中这等要职,何时由吏部尚书单独上疏举荐过?”对李乾的心思,王睿如何看不出,直接提及另一件事。
“相国说的是。”
李乾低下头行礼,“按旧制,所涉中书、门下、尚书三省要职,俱要召开御门听政,由朝中重臣举荐,终汇于吏部联名呈递,以供天子铨选。”
“少数,是由天子直召御前廷议商榷,但需吏部主官在场,明确后以吏部联名呈递,再至御前。”
“品出什么没?”
王睿双眼微眯,盯着李乾道。
“品出了。”
李乾轻声回道。
这就是天子啊。
王睿倚着官椅,表情有几分复杂,这次史钰做的事情,讲好听些,是天子要走一遍流程,但也仅是流程罢了。
如果中书、门下两省复议存有偏差,导致这次流程出现问题,那天子或许不会做什么,但所缺职官肯定不会随意授予的。
天子这是在告诉所有人。
要么照规矩办事。
要么就涛声依旧。
根本就不给人第三种选择。
可问题是,谁敢做后者?
反正他王睿是不敢!!
这些年博弈、斗争下来,谁从天子身上占到便宜了?
没有!!
即便是城府极深的徐黜,是,他用他的死,换取了徐氏一族得以延续的机会,可代价呢?
这仅是一个死吗?
那些投效到徐氏门下的人,眼下还有多少?
少之又少了!!
关键还不止这样,崔氏也蒙受了极大损失。
皇后是没有被废,可皇后却没有与宫外联系,这代表着皇后已彻底依附皇权,一应事宜皆以天子为重。
这个时候,他要是敢唱反调,别说他能否谋得左相国之位了,他现在的位置都保不住,不止是这样,他的女儿,恐也会有威胁,前皇后,即便加了尊号,那也终是前皇后,那跟现皇后是有差别的。
李乾想的是什么,王睿一清二楚。
无非是想占这次事件下,能够叫朝中的人知道,他这位右相国不是摆设,是具有一定影响力的。
这样,空缺的左相国之位,就能根据形势有所推动。
可在张洪举荐门下省鸾台侍中一职,王睿就知这绝不是他能去想的。
天子给的,那才是你的。
天子不给,你不能去抢。
“相国大人。”
在此等境遇下,门外响起一道声音。
李乾收敛心神,侧首看去。
在他注视下,一青年低首走进。
“所涉吏部奏疏,门下省已通过审议。”
在王睿注视下,青年毕恭毕敬作揖行礼。
“怎会这么快!”
李乾带有不可置信,看向青年说道。
“回大人。”
青年听后,立时回道:“散骑常侍召集门下诸官,开启了省议,虽有一些职官没有参加,但该省议是符合朝制的。”
这!!
李乾瞪大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受先前朝局的影响,门下省两位鸾台侍中悉数被罢,虽没有牵连到清算中,但今后再无仕途可言了。
而今门下省,是由当朝国舅,鸾台侍中黄琨主持大局的。
可问题是再快,也不能这般快吧。
最起码要等上几日,把样子做足再说吧。
现在是一点样子都不做了吗?
“去吧,召集中书省在值诸官,来本相处开启省议。”在李乾思绪万千下,王睿平和的声音响起。
“是。”
青年不敢有迟疑,立时行礼应道。
“相国。”
李乾表情复杂的看向王睿。
这黄琨,如此快的就通过此议,这等于是将压力全给到中书省了,关键是现在的中书省,可不像先前那样了。
要说中书省的省议,期间没有变数的话,李乾是断然不会相信的。
毕竟中书省的一些人是什么德性,他是清楚的。
即便是要同意,但他们也要营造一种氛围,即在这件事上,现任中书省右相国,针对吏部呈递奏疏,是有一定意见的。
这对初入官场的人来讲,或许是什么难办的事情。
但对于久经官场的人却根本不算什么。
王睿门下的人,盯着空缺的左相国之位。
可别人盯着的却是右相国之位。
如果在这期间,王睿因此让天子厌恶了,那左右相国之位,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啊,毕竟谁会嫌弃自己的官大呢?
“去准备吧。”
对李乾所露之色,王睿没有在意,而是带有些许疲惫的摆摆手,接下来会有一场硬仗等着他。
王睿已看清一个事实。
今上,在削弱中书、门下两省实际影响,在提升尚书省的影响力,这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会在正统朝保持下去。
当然,有人面对这种情况,是可以去提出异议的,甚至是搅动时局变化的。
但问题是天子毫不在意啊。
别说是搅动时局变化了,即便是做更过分的事,那也是可以的,但天子要是不接这茬,这是毫无用处的。
毕竟在今下的中枢,甚至是地方,已有一批文武是天子擢升上来的,他们必然是以天子为主的。
如果在天子御极登基之初,内廷也好,朝中也罢,没有出现那些令天子感观不好的事情发生。
或许正统朝还不会这样。
但问题是,那些事情已是事实。
天子能有今日,那是靠天子一人承受破局而出的,这就使得有些规矩,在天子眼里根本就不算规矩。
因为规矩从一开始,就被有些人给突破了。
既然是突破的规矩,那为何要遵守?
为何就不能另立规矩呢?
这就是今下天子在做的事情。
大虞既然来到了正统朝,那么从中枢到地方的规矩,就应带有正统朝的色彩,而不是别的。
谁要是敢唱反调,大可以去试试。
一连多日,朝中局势暗潮涌动,但有些大势根本就抵挡不住,该到来的,终究是会到来的。
而在这等境遇下,天子却突然摆驾归宫了。
没有任何的预兆。
“殿下,这到底是出何事了?”
皇宫之中,刘谌整理着官袍,步伐匆匆的紧跟在楚徽身旁,看着眼前数道熟悉的背影,眉头不由紧皱起来。
这几日,因吏部尚书史钰所呈奏疏一事,在中书、门下两省闹出多大风波,在中枢有司闹出多大影响,他是清楚的。
涉及到中枢、地方所缺职官,随着两省复议落下帷幕,吏部已着手做出对应准备,好叫所涉官员晋升。
在这等境遇下,天子在上林苑待着,不应该摆驾归宫才是,除非是遇到重大变故,不然应等此事尘埃落地才行。
可偏偏天子在这个时候归宫了。
事先还没有任何预兆。
这也使刘谌的心底带有忐忑及紧张。
别是出什么事了吧。
“侄儿也不清楚。”
穿着亲王袍的楚徽,眉头微蹙道:“原本在今日,侄儿是想递折子去上林苑的,不想陛下却突然摆驾归宫了。”
咯噔。
一听这话,刘谌心下不由一惊。
连这小狐狸都不知道,这肯定是发生大事了啊。
对楚徽,他还是了解的。
或许在一些事上会有所隐瞒,但眼下肯定是不会的。
‘这到底是出何事了?’
对刘谌的这些想法,楚徽丝毫没有在意,此刻的他,在想自家皇兄为何要突然摆驾归宫。
这几日发生的事,他一直在作壁上观。
也是这样,使得他对一些事有了思绪,不过有归有,但在选择做之前,他还是要先听下自家皇兄的意见。
毕竟他要做的事,是牵扯到宗藩的。
现在朝局如此变化下,楚徽必须要考虑影响,只有这样,他才好把份内之事,给做好,做踏实。
中枢眼下不能有太大变动了。
“殿下,事儿不太多了。”
刘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叫楚徽收敛心神,在看了眼刘谌,随即顺着其目光看去,楚徽的步伐有变。
大司马大将军孙河,北军大将军韩青,南军大将军张恢的背影,映入到楚徽眼帘时,他就瞧出不寻常了。
在刚才,他看到了王睿、张洪、黄琨、萧靖、暴鸢等人背影,这规格,别说是御前廷议了,即便是大朝,那也是够用的。
到底是什么事?
这让楚徽思绪更复杂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很快,大兴殿前,聚集了不少人。
除了楚徽外,中枢文武重臣悉数到场,他们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心底却生出各异思绪,看似平静的背后,实则却藏着不一样的氛围。
这事儿不太对啊。
特别是孙河、韩青、张恢几人,在瞧见一直在上林苑待着的孙斌、黄龙二人时,直觉告诉他们,肯定是有大事发生。
不然这两位,肯定不会轻易出动了。
北疆出事了?
“陛下有旨,召诸臣觐见。”
在这等氛围下,李忠出现在殿门处,面无表情的宣读上谕,听到李忠所讲,聚于殿前的诸臣,按序朝殿内走去。
“臣等……”
“东吁国主死了。”
在群臣进殿,准备朝御前作揖行礼,坐于宝座上的楚凌,透过晃动的冕旒珠,语气淡漠道:“东吁国内因此巨变,国相周钊迎新主克继,然东吁国内却有众多暗涌,为平息东吁国内,周钊以新主之名派遣心腹进犯我朝。”
一言激起千层浪!
齐聚殿内的诸臣,当听到天子所讲时,一个个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东吁国主死了,国相周钊迎新主,东吁竟敢出兵进犯本朝,这一个个消息汇聚到一起,如何能不叫他们感到震惊啊,因为这太匪夷所思了,怎么突然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