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绿出发去石家的时候,本打算带上所有人。
奶娘能帮她骂人,说些薛德民父子这种斯文读书人说不出口的话;大伯父薛德民能以长辈身份替她做主,压制有功名在身的石宝生;大堂兄薛长林与老苍头正好留在石家门外策应,以防石家狗急跳墙,强行扣人。
不过她盘算得周全,出门时奶娘却期期艾艾地对她说:“姐儿,我还是不去了。我怕见了石家哥儿,会忍不住想骂他,更怕我会直接跟石家婆娘打起来。
“今儿你和大老爷、大少爷是要去办大事的,可别因为我老婆子一时冲动,就耽误了正事。”
薛绿虽然觉得挺遗憾,但还是尊重了奶**想法。
她觉得奶娘可能只是无法面对自己曾经盲目信任的石宝生吧?反正奶娘已经知道了石家的真面目,不用亲自陪她去退亲,也不会再为石家人说好话了,不去就不去,留在小宅看家也行。
薛绿便辞别了奶娘,与大伯父、大堂兄一同上了马车,由老苍头驾驶着马车,一起前往黄山先生的故居。
不过,当她来到黄山先生故居门前,下马车的时候,无意中回头瞥见奶**身影出现在身后不远处的街口。
奶娘明明说了不会来,怎么还是跟着他们来了呢?
莫非……奶娘虽然不想见石家人,但还是放心不下她,所以才会跟来看看?
薛绿心中暗叹,便小声对薛长林与老苍头道:“我看到奶娘偷偷跟在我们后面,躲躲藏藏的,大概是担心我们事情不顺利,又怕我们会发现她。”
薛长林顺着她的视线探望过去,果然发现了奶**身影,偷笑道:“罢了,周婶也是关心十六妹你,她既然不想我们知道,我们只当没看见她便是。”
薛德民看着迎出门来的石宝生父子,板起了脸,低声唤侄女:“十六娘,咱们进去吧,今儿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薛绿应了一声,又嘱咐薛长林:“大哥记得方才我在车上说的话,若有什么不对,就立刻和老苍头一块儿去衙门报官。”
薛长林瞥了面色不大好看的石宝生一眼,冷冷一笑:“十六妹放心,我心里有数。”
薛绿看着石宝生脸上露出熟悉的讨好笑容,心中早已不起半点波澜。她转开视线,垂下眼帘,紧跟在大伯父薛德民身后,走进了黄山先生故居的大门。
石宝生见状沉了沉脸,但又很快露出微笑,亲切友好地跟薛长林打招呼:“长林哥也一道来吧?多日不见,咱们坐下来好好说说话。”
“这就不必了。”薛长林往车辕上一坐,“我在外头等父亲与十六妹即可。若是我们全都进了门,万一你们不怀好意,在茶里下毒,我们岂不是要全军覆没?
“为了我们全家的身家性命着想,也为了你的功名前途着想,我还是在外头等着接应的好。若有什么不对劲,我立刻就能奔去衙门告官,也省得父亲与十六娘无声无息地栽在别人家里。”
石宝生察觉到邻居似乎有人开门出来,脸色变了变,勉强维持住面上的表情,干笑说:“长林哥还是这么幽默。既然你想在外头看看街景,那小弟就先行告退了,失礼。”说罢便收了笑容,转身进了大门,然后迅速将门板合上。
邻居好奇地探头来看,薛长林微笑着向他拱手致意,却没有向对方介绍自己的意思,就这么坐在车辕上等待。
他抬头看着大宅门楣上新挂的“石宅”牌匾,忍不住露出几分嘲讽的笑意。
石家人脸皮真是厚,手里拿着署名“薛德诚”的房契,就敢堂而皇之地搬进这座宅子,将它据为己有了,也不怕别人上门来查?
石宝生在七叔门下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七叔不提,他也不敢问,根本不知道这座宅子意味着什么。
只怕在他搬进来的第一天,在他给这座宅子挂上“石宅”牌匾的那一刻开始,德州城中所有黄山先生的门徒就都知道了消息。
他们只是听说过他是薛德诚的门生,才会没有任何动作罢了。即使他们心中不满宅子姓“石”而不是姓“薛”,也只会向薛德诚抱怨,因为后者才是宅子的现任主人。
既然黄梦龙也是黄山先生门下,恐怕也是知情者。石宝生以为自己是偶遇了黄梦龙,才得到了对方的赏识,却不知道对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身份了。
如今,随着春柳县惨案的真相在德州城中传开,只要十六娘正式与石宝生解除婚约,便与他再无干系。石宝生不再是薛七先生门下弟子,那黄山先生的门徒们就不需要再给他留体面了。
薛长林不知道黄梦龙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才会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将薛德诚的门生石宝生收入门下。他觉得这不是一位同门前辈该做的事。
等到城中黄山门下的士人们都疏远了石宝生这个弃徒的时候,黄梦龙是否还能凭一己之力,继续捧着这个白眼狼做名门出身的才子,与不知内情的大家千金继续上演才子佳人的佳话?
薛长林还挺期待看到那一幕的。只是不知道,他们返回春柳县老家之前,能不能等到这场大戏上演?
就在薛长林胡思乱想之际,老苍头凑了过来,小声道:“长林少爷,我想到附近转一圈,看能不能找到几个老朋友。万一一会儿有什么变故,也好及时找人来助拳。”
薛长林忙道:“苍叔只管去,这里就交给我吧。”老苍头离开德州城都十来年了,有老朋友不出奇,但他如今还能找到几个帮手呢?
兴许这只是老苍头的托辞吧。这里曾经也是老苍头的家,如今却被人鸠占鹊巢,他心里肯定很生气,不乐意多待也是正常的。况且,他到附近转一转,说不定还能打听到些石家人的消息,正方便他们过后私下报复呢。
老苍头安顿好马车,朝着薛长林拱了拱手,便大踏步朝着来时的方向去了。薛长林眼看着他拐进一条小巷,便不见了踪影,也没多想,只回过头来,继续盯着大门看。
老苍头在小巷里走了十来步,小声向路旁坐在门前编篮子的老邻居打听两句,便继续往前走,拐进了左边的路口,紧接着左转右转,来到了一处空地上。
空地前方是一座破旧荒宅,院门与房门都倒塌了,屋顶满是漏洞,但这里的院子很大,倒是个避人说话的好去处。
此时此刻,薛绿的奶娘周氏就站在院子中间,冲着对面身着仆从衣裳的中年男子发火:“……你还想哄我?!当初你说什么来着?石家哥儿对我们姐儿一往情深,今生除了她再也不想娶别人了,定会护她一世周全。
“我被你哄得信以为真,巴巴儿地在太太面前为他说尽好话,促成了这门婚事。结果,如今老爷才去了几日?他就翻脸不认人,另攀高枝儿去了!这就是你说的一往情深?你个鳖孙,你骗得我好苦啊!”
老苍头愣住,脚下迅速悄无声息地挪动,避到一堵破墙后头,摒住呼吸,侧耳静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