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香港返回大陆的航班上,孟雅若靠着舷窗,看着下方翻涌的云海,心绪却比这云海更为紊乱。仲天骏温润而坚定的告白言犹在耳,他最后那句“我会等”更像一个温柔的枷锁,缠绕在心间,让她无法轻易挣脱。
她不是铁石心肠。仲天骏那样一个优秀而真诚的男人,如此明确地表达心意,说不心动是假的。那份源于前世的愧疚,更是在她想要干脆拒绝时,化作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她的喉咙。可接受呢?她眼前闪过付闻樱冷静审视的目光,闪过孟宴臣那句意有所指的“一家人”,更闪过自己内心深处对建立亲密关系的那份根深蒂固的不安与恐惧——前世被利用、被背叛的阴影,并未因重生而完全消散。
事业是她牢牢掌控的方舟,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而感情,尤其是与利益深度捆绑的感情,如同未知的暗礁,她不敢轻易让承载着她一切的方舟驶入。
“孟总,需要饮品吗?”空姐温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孟雅若回过神,摇了摇头:“不用,谢谢。”
她需要冷静。必须冷静。
飞机平稳降落。踏上熟悉的土地,深吸一口带着北方干燥空气的气息,孟雅若强迫自己将那些纷乱的情思压下。她现在是孟雅若,“墨羽”的创始人,孟氏集团的副总裁,她有无数的事情需要处理。
来接机的是她的助理和公司的车。助理一边汇报着这几日积压的重要工作,一边递上一个平板电脑:“孟总,这是需要您优先审阅的文件。另外,付董让您回来后,去一趟老宅。”
孟雅若心头微紧。付闻樱找她,是为了香港展会的结果,还是……已经听到了什么风声?她面上不动声色:“知道了。”
回到公司,她立刻投入紧张的工作中,用高强度的业务处理来麻痹自己。直到傍晚,才驱车前往孟家老宅。
付闻樱坐在书房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桌后,正在看一份文件。听到敲门声,她头也没抬:“进来。”
孟雅若推门而入,恭敬地站在书桌前:“妈妈,我回来了。”
付闻樱这才放下文件,抬眼看她。目光锐利如常,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仿佛在评估她香港之行的状态。
“展会效果不错,‘墨羽’算是立住了。”付闻樱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后续的品牌延伸和市场化推进,你要跟上。”
“是,妈妈。方案已经在规划中。”孟雅若回答。
付闻樱点了点头,话题却忽然一转:“听说,仲天骏这次,对你很是照顾?”
来了。孟雅若心中警铃微作,但面上依旧平静:“E-Shine作为主办方和合作伙伴,给予了很多支持,仲先生本人也很专业。”
“嗯。”付闻樱淡淡应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专业就好。记住你的身份,孟家的女儿,行事要有分寸。有些关系,维持在对孟家有利的商业层面即可,过从甚密,容易引人诟病,也容易……迷失方向。”
这话语里的警告意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明显。付闻樱不在乎她是否动心,她在乎的是孟家的利益和声誉,在乎的是她这枚精心培养的棋子,不能因为私人感情而脱离掌控。
“我明白,妈妈。我知道该怎么做。”孟雅若垂下眼睫,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
从书房出来,孟雅若在走廊上遇见了刚回家的孟宴臣。他穿着深色大衣,风尘仆仆,似乎也是刚从外面回来。两人在略显昏暗的廊下相遇,脚步皆是一顿。
“哥。”孟雅若率先开口。
“嗯。”孟宴臣应了一声,目光在她脸上扫过,似乎想看出些什么。他的眼神比平时更深沉,带着一种孟雅若看不懂的探究。
空气有些凝滞。
“香港还顺利?”他忽然问,声音有些低哑。
“很顺利。”孟雅若回答,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那就好。”孟宴臣说完,便与她擦肩而过,走向自己的房间方向。
没有多余的话,但那短暂的对视和那句看似平常的问候,却让孟雅若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孟宴臣知道了什么?是那张**照?还是他也从别的渠道听说了仲天骏的态度?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只觉得一阵心力交瘁。前有仲天骏温柔的等待,后有付闻樱明确的警告,旁边还有一个态度愈发莫测的孟宴臣。她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形的漩涡中心,四周都是拉扯的力量。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孟家老宅花园里在暮色中静默的亭台楼阁。这里给了她重生,给了她舞台,也给了她无法挣脱的束缚。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仲天骏发来的信息,询问她是否安全抵达,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体贴。
孟雅若看着那条信息,久久没有回复。
她知道,她必须尽快做出抉择。无论是面对仲天骏,还是理清与孟家、与孟宴臣的关系。否则,这种内耗将严重阻碍她前进的脚步。
孟雅若没有立刻回复仲天骏的信息。她需要空间,需要绝对理智地思考。她将手机调至静音,独自驱车离开了孟家老宅,没有带助理,没有告知任何人。她需要一个完全脱离孟家氛围、脱离所有干扰的地方。
车子最终停在城郊一处僻静的艺术园区附近。这里由旧厂房改造,聚集了不少独立工作室和小型画廊,氛围自由而安静。她走进一家24小时营业的书吧,点了一杯黑咖啡,在靠窗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窗外是稀疏的梧桐树和昏黄的路灯,偶有晚归的行人匆匆走过。她摊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却没有写下任何商业计划,而是开始梳理自己混乱的心绪。
补偿?还是爱?
她对仲天骏,究竟是前世的愧疚感在作祟,想要弥补他一个圆满的结局,还是这一世真实被他本人所吸引?她仔细回想与这一世仲天骏的每一次接触。他的温和、专业、毫无保留的支持,确实令人心动。但这份“心动”里,掺杂了太多对前世那个悲剧结局的“修正”执念。如果接受他,这份感情从一开始就不纯粹,对他公平吗?
孟家的桎梏与阶梯
付闻樱的警告言犹在耳。孟家是她的平台,也是她的牢笼。与E-Shine继承人的恋情,一旦公开,必然会将孟氏与E-Shine捆绑得更紧,这符合孟家的商业利益吗?付闻樱会乐见其成,还是会觉得她这枚棋子开始脱离掌控,进而施加更多压力?她好不容易凭借“墨羽”获得的独立空间,是否会因此缩水?
孟宴臣……
想到这个名字,孟雅若的笔尖顿了顿。他近来的态度太过反常。那探究的眼神,那沉默的压力,那句“一家人”……她不是毫无所觉的木头。只是,她从未,也不敢往那个方向去想。他们之间横亘着太多东西——养兄妹的名分,付闻樱绝对不允许内部出现“意外”的警告,以及孟宴臣自身那深不见底、难以捉摸的内心。这比面对仲天骏更加复杂和危险。
咖啡凉了,她一口未动。笔记本上,只有寥寥几个关键词:补偿?纯粹?桎梏?风险?孟宴臣?
最终,她在那页纸的右下角,用力写下一个词:事业。
这是她的根基,是她重生以来一切努力的支点。任何可能动摇这个支点的因素,无论看起来多么**,都必须谨慎再谨慎。
她拿出手机,点开与仲天骏的对话框,斟酌良久,缓缓打字:
「天骏,已平安抵达。感谢你在香港的照顾与……坦诚。你的心意我收到了,也深感荣幸。但正如我所说,现阶段我的全部重心都在‘墨羽’和孟氏的发展上,实在无暇他顾,也无法给予任何承诺。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耽误或等待什么。我们保持现在这样彼此成就的合作伙伴关系,或许是对彼此最好的选择。」
消息发送出去,她仿佛卸下了一块大石,却又感到一阵空落落的酸涩。她选择了最稳妥,也最……懦弱的方式。将一切归因于事业,用拖延和模糊来应对。
几乎在她放下手机的瞬间,屏幕亮起,是孟宴臣的来电。
孟雅若的心猛地一跳,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在哪儿?”孟宴臣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外面,有点事。”孟雅若没有具体说明。
“回来一趟。”孟宴臣的语气不容置疑,“公司这边,有点情况。”
不是询问,是命令。孟雅若蹙眉,直觉告诉她不是小事。“好,我马上回去。”
她匆匆结账离开,驱车返回孟氏集团总部。已是深夜,大楼只有少数楼层还亮着灯。她直接乘电梯到了孟宴臣所在的副总裁楼层。
孟宴臣的办公室亮如白昼。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显得有些冷硬。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你看看这个。”他将文件递给孟雅若,脸色凝重。
孟雅若接过,快速浏览,脸色渐渐沉了下来。这是一份来自海外某知名行业媒体的报道截图翻译件,内容直指“墨羽”工坊引以为傲的、由贝托鲁奇大师指导的“意式传统细丝编织技法”,涉嫌抄袭一位鲜为人知的、已故意大利独立设计师三十年前的未公开发表手稿。报道附上了几张模糊的手稿照片,其核心设计元素与“墨羽”学徒在贝托鲁奇指导下完成的一件练习作品,确有几分神似。
“这不可能!”孟雅若斩钉截铁,“贝托鲁奇大师的人品和技艺毋庸置疑!这练习作品是在他亲自指导下完成的,每一步都有记录!”
“我知道。”孟宴臣走到她面前,目光锐利,“但对方选择在这个时间点爆料,并且拿出了‘证据’。显然,有人不想让‘墨羽’太顺风顺水。”
又是赵氏?还是其他眼红“墨羽”迅速崛起的对手?
“手法很卑劣,但很有效。”孟宴臣声音冰冷,“一旦‘抄袭’的名声沾上,对‘墨羽’这种定位高端的品牌将是致命打击。我们必须立刻、彻底地澄清。”
孟雅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对方提供的只是模糊的手稿照片,而且那位设计师已故,死无对证。我们需要找到更直接的证据,证明这份手稿的来历有问题,或者证明我们的技法有独立的、更早的源头。”
她看向孟宴臣:“我需要动用一切资源,在国内外的设计档案馆、旧书市场、甚至联系那位已故设计师可能的后人,追查这份手稿的真实来源。同时,立刻让法务部准备律师函,控告这家媒体不实报道,并保留追究幕后黑手法律责任的权利。”
她的反应迅速而专业,眼神里重新燃起了战斗的火焰。个人情感的困扰,在事业受到攻击时,瞬间被抛到了脑后。
孟宴臣看着她迅速进入战斗状态的样子,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复杂情绪,有欣赏,或许还有别的。“我已经让人去查了。意大利那边,我会亲自联系几个有分量的行业协会元老,请他们出面发声。孟氏的法务和公关,会全力配合你。”
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各自为战,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并肩作战。
孟雅若看着他,心中微动。在共同的敌人面前,他们之间的那些微妙张力,似乎暂时被一种更坚固的同盟关系所取代。
“好。”她点头,目光坚定,“那就让他们看看,‘墨羽’的翅膀,不是几支暗箭就能射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