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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小娥怀孕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在白家大院炸开。
白孝文欣喜若狂,抱着田小娥又哭又笑,仿佛这是他反抗父亲、争取“自由爱情”最伟大的战利品。他立刻就要去禀报父母,却被田小娥轻轻拉住。
“孝文,”她倚在他怀里,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眼底却是一片清冷的算计,“这事……先不要声张。我怕……”
“怕什么?这是天大的喜事!”白孝文激动地说。
“我怕爹……他不喜欢这个孩子。”田小娥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住眸中情绪,“我进门的方式……爹他一直耿耿于怀。若是他知道我有了身孕,会不会觉得……觉得我用孩子来要挟?反而更生气?”
她这番以退为进,精准地戳中了白孝文对父亲的不满和逆反心理。他立刻愤愤道:“他敢!这是他的长孙!白家的血脉!他若是连自己的孩子都容不下,还有什么脸面当一族之长!”
“可是……”
“没有可是!”白孝文斩钉截铁,“我这就去告诉娘和奶奶!她们定然高兴!”
果然,仙草听闻消息,先是愕然,随即脸上也露出了真切的笑容。她性子软,早就被田小娥的“孝顺”和儿子的痴情软化,加之盼孙心切,立刻就将之前的种种不快抛到了脑后,拉着田小娥的手嘘寒问暖。
白赵氏那里更是了不得。老太太盼重孙盼了多年,如今长孙媳有孕,简直是天降的喜讯!她立刻吩咐下人给田小娥院子里加派伺候的人手,各种补品赏赐如同流水般送过去,更是亲自去佛堂烧香还愿,感谢菩萨保佑。她对田小娥那点因为进门方式而产生的芥蒂,此刻被这“重孙”的喜悦冲得烟消云散,彻底将这个孙媳视作了白家的大功臣。
然而,这欢欣鼓舞的气氛,唯独绕过了白嘉轩。
当白孝文按捺不住喜悦,最终还是在一个晚饭后,当着全家人的面,正式宣布了这个消息时,白嘉轩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顿。
他抬起头,目光如同两道冰锥,先是刺向一脸得意、仿佛打了胜仗的白孝文,然后,缓缓地、极其沉重地,移向垂首静坐、看似温顺的田小娥。
厅堂里瞬间安静下来。仙草脸上的笑容僵住,担忧地看着丈夫。白赵氏皱了皱眉,不满地瞪了几子一眼。
“几个月了?”白嘉轩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田小娥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平静:“回爹的话,郎中说是快两个月了。”
快两个月……白嘉轩心中飞快计算着他们成亲的日子,脸色愈发阴沉。时间上,倒是吻合。但这更让他感到一种巨大的讽刺和屈辱!这个他用尽手段想要隔绝、打压的女子,竟然如此之快就怀上了白家的血脉!这个孩子,仿佛是对他权威最赤裸的嘲弄!
他看着田小娥那平静无波的脸,看着她眼底深处那几乎难以察觉的一丝……挑衅?不,或许连挑衅都算不上,那是一种近乎怜悯的、居高临下的平静。仿佛在说:看,你所有的努力,在血脉面前,都不堪一击。
一股邪火猛地窜上白嘉轩的心头!他苦心经营的规矩,他竭力维持的体面,他对这个家族未来的所有规划,似乎都要因为这个女子,因为这个不该存在的孩子,而彻底倾覆!
“好,很好。”白嘉轩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站起身,目光如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田小娥身上,“既然怀了白家的种,就更该谨言慎行,恪守妇道!莫要仗着有了身孕,就忘了自己的本分!若是行差踏错,辱没门风,我白家,也容不得这等孽障!”
他这话,已是极其严厉,几乎是赤裸裸的警告和威胁!
“爹!”白孝文猛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您这是什么话!小娥她……”
“你闭嘴!”白嘉轩厉声喝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他爹!”白赵氏也动了怒,拐杖重重顿地,“小娥怀的是你的亲孙子!你说这等诛心之言,是想气死我这老婆子吗?!”
仙草也吓得脸色发白,连忙劝道:“他爹,消消气,这是喜事啊……”
“喜事?”白嘉轩看着眼前“同仇敌忾”的母亲、妻子和儿子,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孤立和悲凉涌上心头。他们都被这个女子蛊惑了!都被这所谓的“血脉”蒙蔽了双眼!
他死死盯着田小娥,一字一句道:“是不是喜事,日后自有分晓!田小娥,你给我记住今天的话!好自为之!”
说完,他猛地一甩袖子,转身大步离去,那背影僵硬而决绝,仿佛与身后那个“其乐融融”的家,划下了一道深深的鸿沟。
这场发生在家庭内部的短暂对峙,虽然以白嘉轩的拂袖而去告终,但冲突的种子已然深种。白孝文对父亲的怨恨达到了顶点,白赵氏和仙草对白嘉轩的“不近人情”也更加不满。
而田小娥,则在这场没有硝烟的交锋中,再次巩固了自己的地位。她**着小腹,感受着里面那个小小生命的悸动,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属于胜利者的微笑。
孩子……你来得正是时候。
有了你,奶奶会更护着我,白孝文会更离不开我,仙草会更心软。而白嘉轩……你的愤怒和排斥,只会将你的儿子,更紧地推入我的怀中。
这白家大院,困不住我了。
下一步,就是等待。等待一个契机,等待外面的风,吹破这看似坚固的藩篱。然后,她将带着白孝文,带着白家可能给予的一切,远走高飞。
至于白嘉轩?就让他守着那空荡荡的祠堂和他那套吃人的规矩,在这即将天翻地覆的白鹿原上,慢慢品尝众叛亲离的滋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