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断断续续、如泣如诉的埙声,到底还是在永寿宫那边惊起了些许涟漪。
次日清晨,马湘云前去请安时,明显感觉到太后的心绪不宁。案几上那份关于边镇守将的密折和她的处置意见被放在一旁,太后并未如往常般立刻表示认可,而是捏着那方冰冷的监国玉佩,指尖反复摩挲着上面盘踞的螭龙纹路。
“连城……昨夜似乎吹埙了?”太后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目光却并未看马湘云,只落在虚空处,“哀家听着,那声音……甚是悲凉。”
马湘云心中一凛,面上却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忧色与一丝委屈,她微微屈膝:“回母后,臣媳也隐约听到了。想来是殿下病中孤寂,借此排遣。太医说殿下郁结于心,风寒只是表象……臣媳无能,虽掌宫务朝务,却……却无法宽慰殿下心境,惹得母后担忧,是臣媳的罪过。”
她将“郁结于心”轻轻点出,却又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姿态放得极低。
太后疲惫地闭上眼,良久,才挥了挥手,像是驱散什么令人不悦的景象:“罢了,他的心思,从来就不在这里。哀家如今只盼着他能安安分分,莫要再惹出什么祸端,便是祖宗保佑了。”她顿了顿,将那块监国玉佩往前推了推,“这玉佩,你拿着。日后一般的朝务,你自行处置便是,不必事事来回哀家。哀家……老了,精神不济,只想图个清静。”
那方象征着北汉最高裁决权的玉佩,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推到了马湘云面前。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弹幕快报】
“监国玉佩!主播拿到实质监国之权了!”
“太后这是彻底放手了?”
“连城的埙声神助攻啊!”
“感觉太后心死了……”
马湘云强压下心头的狂澜,恭敬地双手接过玉佩,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与无比的坚定:“母后信重,臣媳……定当竭尽全力,为母后分忧,绝不负母后期望!”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权力,更是太后将一副沉重的担子,连同对儿子那份复杂难言的失望,一同压在了她的肩上。
从永寿宫出来,马湘云握着那方玉佩,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阳光照在螭龙纹路上,反射出刺目的冷光。她抬起头,看着北汉秋日高远却苍凉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
权力的顶峰,近在咫尺。可为何,脚步却感觉如此沉重?
“娘娘,”挽月的声音将她从恍惚中拉回,“直接回云晖殿吗?”
马湘云收敛心神,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不,去议事殿。”
从这一刻起,她不再只是“协理”,而是北汉实质上的“监国”。她需要立刻让所有人都清楚这一点。
议事殿内,当马湘云手持监国玉佩,端坐于原本属于太后的主位之侧时,前来禀事的朝臣们脸上皆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愕与震动。几位老臣交换着眼神,欲言又止。
马湘云并未给他们质疑的机会。她直接拿起那份关于边镇守将的密折,声音清晰而冷静地传达了密查的指令,并加了一句:“核查期间,边镇一应军务,暂由副将代理,不得有误。”
此举无异于暂时架空了那位太后侄孙的兵权。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几位与那守将交好的官员脸色微变,却无人敢在监国玉佩面前出声反对。
“诸位大人可有异议?”马湘云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
“……臣等,无异议。”短暂的沉默后,是参差不齐的应和。
【弹幕快报】
“主播气场全开!帅呆了!”
“直接架空太后娘家的人,够狠!”
“这权柄交接得太顺利了吧?”
“感觉暴风雨要来了……”
初步立威之后,马湘云并未停歇。她雷厉风行地处理了几件积压的政务,条理分明,决策果断,让原本还有些轻视她年轻与女子身份的臣工,渐渐收起了小心思。
直到日头偏西,她才略显疲惫地回到云晖殿。
殿内,那方监国玉佩被郑重地放置在书案最显眼的位置。马湘云屏退左右,独自对着那玉佩出神。
权力的滋味,如此真实,又如此……冰冷。
“娘娘,”挽月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带着一丝急促,“东宫急报!殿下……殿下呕血了!”
马湘云猛地抬起头,瞳孔骤缩。
呕血?!
她下意识地站起身,脚步甚至不受控制地向前迈了半步,指尖瞬间冰凉。那个玄色的、倔强而绝望的身影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然而,只是刹那的失态。她很快稳住了身形,重新坐了回去,甚至为自己倒了一杯早已冷透的茶。
“太医怎么说?”她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
“太医说……是急火攻心,加上风寒入里,伤了肺腑……需好生静养,切忌再动肝火。”
静养?动肝火?他如今被困东宫,与废人无异,还能因何动肝火?是因为得知了她拿到监国玉佩的消息?还是因为……依旧念念不忘蜀国那个身影?
马湘云端起茶杯,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的刺痛。
“传本宫的话,用最好的药,务必治好殿下的病。”她放下茶杯,语气淡漠得像是在吩咐一件无关紧要的公事,“另外,加派一倍人手看护东宫,绝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理由,打扰殿下‘静养’。”
她将“静养”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是。”挽月低头应下,不敢多言。
挽月退下后,殿内再次只剩下马湘云一人,以及那方冰冷的、象征着无上权柄的玉佩。
她伸出手,轻轻**着玉佩上冰冷的纹路,仿佛能从中汲取力量。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刘连城呕血的样子,他该是何等的愤怒,何等的绝望,才会伤及自身至此?
心口那熟悉的、细密的疼痛再次蔓延开来。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只剩下一片荒芜的冰冷。
他呕他的血,她掌她的权。
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回头。
她拿起一份新的奏疏,摊开,朱笔蘸饱了墨。
笔尖落下,如同命运的判官,再无半分犹豫。
只是那握着笔的手指,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微微地、难以抑制地,颤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