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透过窗棂,尘埃在光柱中缓慢浮动。灵儿缓缓睁开眼,神魂深处的剧痛已化为一种绵延不绝的钝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受损的灵脉。她扶着床沿坐起,脸色依旧苍白,但眼底那潭深水已重新凝起冰棱。
石杰人(拜月)的精神攻击阴毒无比,若非最后时刻阿奴和唐钰通过一线牵传来的纯粹念力拉了她一把,后果不堪设想。这份情谊,她记下了。也正因如此,她更不能让他们因自己而卷入更深的危险。
调息片刻,压下翻涌的气血,灵儿走到院中。昨日布阵及反击留下的痕迹已被她悄然处理,只有空气中极淡的血腥气和她自己才能感知到的、残存的灵力震荡,证明着昨夜那场凶险的无形交锋。
她需要尽快恢复,更需要……一个暂时能转移石杰人视线,或者说,能让她更清晰看清这盘棋局的人。
她静立片刻,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微弱的神力,并非攻击或防御,而是带着一种独特的、唯有特殊血脉或极高修为之人才能感知的共鸣频率,悄无声息地融入南诏湿润的空气里,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一圈圈无形的涟漪。
她在“呼唤”。并非言语,而是一种状态的昭示,一种力量的彰显,一种近乎挑衅的宣告——女娲后人在此,且已觉醒。
做完这一切,她退回屋内,继续闭目调息,如同蛰伏的猎手,等待第一个被惊动的反应。
南诏城外,荒山野岭间。
一个邋里邋遢、腰间挂着大红酒葫芦的老者,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块大青石上晒着太阳鼾声如雷。酒气混着汗味,熏得几只飞虫都不敢靠近。
忽然,他鼾声一停,挖了挖鼻孔,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惺忪睡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用力吸了吸鼻子,不是闻酒香,而是感知着空气中那缕极其微弱、却本质非凡的灵力波动。
“咦?”他挠了挠油腻腻的头发,脸上露出几分玩味和诧异,“这味道……乖乖,了不得啊。南诏这潭死水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条……嗯,小鲤鱼?还是带着上古龙气的?”
他掐指胡乱算了算,眉头越皱越紧,随即又舒展开,嘿嘿一笑,拿起酒葫芦猛灌了几口:“有意思,真有意思!石杰人那小子这会儿怕不是要跳脚?老道我可得去瞧瞧热闹!”
说罢,他身形一晃,竟如青烟般从石头上消失,只余下空酒葫芦在原地晃了晃,也悄然隐去。
同日午后。
灵儿院外传来一阵喧哗,不同于拜月教徒的整齐划一,而是带着市井的嘈杂和慌乱。
“哎呦喂!你这老乞丐怎么乱闯!” “拦住他!哎?人呢?” “刚才还在这呢!”
一道灰影如同泥鳅般滑溜,轻而易举地绕过了所有守卫的阻拦,嘴里还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一股浓烈的酒气先于人扑面而来。
“嗝~好地方,真是好地方!这地儿风水不错,适合喝酒睡觉!”
灵儿缓缓睁开眼,看向院门方向。
只见一个穿着破烂道袍、头发胡子乱糟糟纠缠在一起的老者,拎着个硕大的酒葫芦,歪歪扭扭地闯了进来,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看似浑浊,实则精准无比地瞬间就锁定了屋内的灵儿。
四目相对。
酒剑仙莫一兮,来了。
灵儿起身,走到门口,神色平静无波,仿佛早就料到他的到来。
酒剑仙眯着眼,上下打量着她,毫不客气,目光在她苍白却异常镇定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她周身那尚未完全平息的、内敛却浩瀚的灵力余波,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淡了几分,多了几分探究。
“啧啧啧,”他摇头晃脑,灌了口酒,“小姑娘家家的,身子骨没几两重,胆子倒是比天还大。敢在南诏地界这么明目张胆地‘烤火’,不怕把狼招来?”
他语带双关,显然感知到了昨夜此地爆发过的力量碰撞。
灵儿微微颔首,语气既不亲近也不疏远,平静得不像个少女:“前辈不请自来,所为何事?”
“嘿!好你个丫头片子!”酒剑仙像是被她的态度逗乐了,又像是有点恼火,“老道我云游四海,路过宝地,闻着酒香……呃不对,是闻着‘同道中人’的味道过来瞧瞧,怎么,不欢迎?”
“此处并非晚辈之地,谈不上欢迎与否。”灵儿侧身,“前辈若要饮酒,院内尚有石凳。”
酒剑仙也不客气,大喇喇地走到石凳坐下,目光却始终没离开灵儿:“小丫头,你师承何人?身上这味道……老道我活了这么多年,可是头一回闻见这么……这么‘老’的灵力。”
“天地所授,血脉传承。”灵儿淡然道,在他对面坐下,“前辈乃蜀山高人,游戏风尘,今日来此,想必不止为论道品酒。”
酒剑仙眼神闪了闪,嘿嘿一笑:“小丫头眼力不错。不错,老道我确实好奇。石杰人那家伙,鼻子比狗还灵,你在他眼皮子底下弄出这么大动静,还能全须全尾地坐在这儿跟老道我说话,不简单。”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酒气混杂着一丝肃然:“跟老道透个底,你想干什么?掀了石杰人的摊子?就凭你?”
“凭我,或许不足。”灵儿直视着他,目光清冽如泉,“但加上前辈,加上这南诏不欲沉沦的众生,加上天地正道,或许便可。”
酒剑仙愣了下,随即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哈哈哈……好一个天地正道!小丫头,你可知石杰人那‘真理’蛊惑了多少人?你又可知这‘正道’二字,有多重?”
“知其重,故而行之。”灵儿语气依旧平稳,却重若千钧,“前辈游戏人间,是因看透,还是因……不敢承其重?”
酒剑仙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盯着灵儿,目光锐利如剑,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剖开。眼前这少女,言语机锋竟如此老辣,直指他内心最深处的逃避与彷徨。
许久,他猛地抓起酒葫芦又灌了一大口,抹了抹嘴,长长吐出一口酒气,叹道:“老了老了,居然被个小丫头教训了……罢了罢了。”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灵儿:“你既知我来自蜀山,便该知道,蜀山不便直接插手人间王朝更迭之事。尤其涉及信仰、教派……”
“晚辈并非请蜀山出手。”灵儿打断他,“只请前辈,以酒剑仙莫一兮之名,做一件事。”
“哦?什么事?”酒剑仙挑眉。
“护两个人周全。”灵儿道,“一个叫阿奴,一个叫唐钰。他们是南诏未来的希望,亦是石杰人用以牵制我的棋子。晚辈身陷于此,多有不便,唯有请前辈暗中看护,非生死关头,不必现身。”
酒剑仙闻言,若有所思,手指摩挲着酒葫芦:“阿奴……唐钰……好像听过这两个小鬼头,闹腾得很。”他瞥了灵儿一眼,“你倒是有心。自己一身麻烦,还想着保别人。”
“他们并非‘别人’。”灵儿垂下眼帘,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珍视。
酒剑仙沉默片刻,忽然又笑了起来,这次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实的暖意和洒脱:“行!这买卖不亏!护两个小鬼头,总比跟你一起去捅石杰人那马蜂窝轻松!这事儿老道我接了!”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酒也喝了,话也说了,该走咯!小丫头,你自己……好自为之。石杰人那家伙,下次可不会这么客气了。”
说罢,他晃晃悠悠地朝院外走去,身影几步之间便淡去,如同融入空气,只留下一句渐行渐远的哼唱:“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嗝……”
灵儿独自坐在院中,石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巧的、用新鲜荷叶包好的糯米团子,还冒着微微热气,散发着清甜香气。
她拿起那个糯米团子,指尖传来温暖的触感。
她知道,酒剑仙这一诺,重于千金。阿奴和唐钰的安全,暂时有了保障。
而她也通过这次会面,向蜀山传达了一个明确的信号——南诏的女娲后人已然觉醒,并且,站在拜月的对立面。
下一步,该轮到石杰人接招了。
她轻轻咬了一口糯米团子,甜软的口感在舌尖化开。目光却越过院墙,投向那座阴森的神殿方向
神殿的阴影似乎延伸得更长了,无声地蚕食着南诏国都每一寸阳光照不到的角落。自那日酒剑仙如一阵不羁的风般离去后,灵儿所在的宅院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拜月教徒的监视依旧,却更像是一种程式化的戒备,少了先前那种毒蛇般的窥探感。
灵儿心知肚明,石杰人绝非罢手。这平静,是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闷窒,是猛兽扑击前压低的身形。他定是在酝酿着什么,或许,正等着她先露出破绽。
她按捺下所有焦躁,沉下心,利用这难得的间隙全力疗伤、修炼。神魂的创伤在女娲神力缓慢而持续的滋养下渐渐愈合,力量甚至比受伤前更为凝练精纯了几分。她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古剑,敛去所有锋芒,只在无人可见的深处,磨砺着锋刃。
这日,她正引导神力温养最后几处细微的暗伤,心口那缕与阿奴相连的“一线牵”忽然微微发烫,传来一阵急促却并非惊恐的情绪波动,像是遇到了什么急切又好玩的事情。
紧接着,是唐钰那边传来的一丝沉稳的、带着点无奈和纵容的回应。
灵儿唇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看来酒剑仙前辈虽行事跳脱,承诺倒是记得牢靠。这两个小家伙,此刻应是安全的。
然而,这丝暖意尚未漾开,另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阴寒死气的波动,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轻轻触动了她的感知。那波动并非冲她而来,而是源自城市某个偏僻的角落,带着浓重的病气与……蛊虫特有的邪恶气息。
不是冲她,也不是冲阿奴唐钰。那会是谁?在这南诏国都,除了他们,还有谁值得被下如此阴损的手段?
一个名字倏地划过脑海——刘晋元!
是了!按照前世轨迹,晋元哥哥此时应当已因才华出众、心怀仁念而被拜月留意,并因其与林家堡、特别是与月如姐姐的关联,成为拜月用来分化、打击乃至操控的一颗棋子!那看似温和的书生,内里却有着不输任何人的傲骨与智慧,正是拜月最忌惮也最想摧毁的那类人。
前世,他身中剧毒蛊,受尽折磨,形销骨立,却依旧在最后关头以身为饵,给了拜月沉重一击……
绝不能重演!
灵儿豁然睁开眼,眸光清冽如寒星。她不能再等石杰人出招了。晋元哥哥等不起。
她起身,走到窗边,目光穿透重重屋舍,精准地锁定了那股病气与死气的来源——城中一处提供给中原使节暂住的、相对清静的馆驿。
如何过去?硬闯必然打草惊蛇,石杰人正愁找不到借口发难。
灵儿沉吟片刻,眼中掠过一丝决断。她回到榻边坐下,双手在身前结出一个极其复杂玄奥的手印,并非攻击,也非防御,而是牵动空间与神识的秘法。
一点点璀璨却温和的金色光粒自她眉心溢出,在她身前缓缓凝聚,逐渐化作一个与她容貌一般无二、却略显虚幻的灵体分身。这分身气息微弱,几乎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若非灵力极高深者仔细探查,绝难发现。
施展此术对神魂负担极大,灵儿脸色瞬间又苍白了几分,额角渗出细密冷汗。但她眼神坚定,操控着那具分身如同无形的清风,悄无声息地飘出院落,避开所有明岗暗哨,朝着馆驿方向急速掠去。
馆驿内,一间素雅的客房中。
刘晋元斜倚在榻上,脸色苍白,额头布满虚汗,手中书卷滑落在地也浑然不觉。他紧蹙着眉头,似在忍受极大的痛苦,胸腔剧烈起伏,呼吸艰难,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消瘦的身躯剧烈颤抖。原本清俊的容颜,此刻笼罩着一层不祥的青黑之气,尤其是眼窝深处,更是透着一股死寂。
伺候他的老仆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却束手无策:“公子……这可如何是好!南诏的郎中都来看过了,都说……都说是水土不服,邪气入体,可这药越吃越不见好……”
刘晋元艰难地抬了抬手,想安慰老仆,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绝非简单的水土不服。体内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蚁在噬咬他的五脏六腑,吸食他的精气,更有一股阴冷的力量在不断侵蚀他的意志,试图将他拖入无尽的黑暗与绝望。
就在他意识即将再次被剧痛和冰冷吞没之际,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润气息忽然如同春风般拂过房间。
那气息至纯至净,带着勃勃生机与难以形容的威严,瞬间驱散了房内盘踞的阴冷与病气。
老仆毫无所觉,仍在焦急。
刘晋元却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房门方向。
没有脚步声,没有任何声响。但空气中,一点点微不可见的金色光尘缓缓凝聚,最终化作一个模糊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少女虚影。那虚影容颜绝美,气质空灵圣洁,仿佛不属尘世。
“姑…姑娘?”刘晋元虚弱地开口,怀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觉。
那虚影——灵儿的化身——飘至榻前,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一种深沉的悲悯与了然。“刘公子,你并非抱恙,而是中了极为阴毒的噬魂蛊。”
她的声音直接响在刘晋元的脑海,清冷而平和,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刘晋元浑身一颤,瞬间明白了连日来的痛苦根源:“蛊毒?!是…拜月……”
“噤声。”灵儿化身微微摇头,“莫要宣之于口。此蛊歹毒,已侵入心脉,寻常药物根本无法驱除,反而会加速其发作。”
她伸出虚幻的手指,指尖凝聚起一点极致纯净、蕴**无上生机与净化之力的金色光芒,轻轻点向刘晋元的眉心。
“我暂且为你压制蛊毒,固本培元。但根除之法,还需寻得母蛊或施术之人。”随着那点金光没入眉心,刘晋元只觉得一股浩瀚温暖的洪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体内那令人发狂的噬咬之苦骤然减轻大半,冰冷的身体重新暖了起来,连呼吸都变得顺畅无比!那股侵蚀他意志的阴冷力量更是如同遇到克星,尖叫着退散蜷缩起来!
他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少女虚影,心中骇浪滔天。这绝非凡人手段!
“姑娘…大恩…晋元…”他激动得难以成语。
“不必言谢。”灵儿化身语气依旧平静,“此蛊虽暂被压制,但三日内若不得根除,仍会复发,届时神仙难救。你需尽快设法离开南诏,返回中原,或可有一线生机。”
刘晋元是何等聪明之人,立刻明白了其中凶险与关键。他强撑起身子,郑重地向虚影拱手:“姑娘救命之恩,点拨之情,晋元没齿难忘!还未请教姑娘芳名,他日……”
“姓名不足挂齿。”灵儿化身打断他,身影开始微微晃动,变得越发透明,显然维持此法对她本体消耗极大,“记住,保全自身,方有来日。南诏之事,非你一人之力可挽。走!”
最后一个字落下,那虚影彻底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房内只余下淡淡的、令人心旷神怡的清新气息,以及体内那前所未有的舒畅感,证明着刚才并非梦境。
刘晋元呆坐榻上,良久,猛地握紧了拳头,眼中不再是病弱的萎靡,而是重新燃起的、属于读书人的铮铮傲骨与智慧锋芒。
他必须立刻离开!不仅是为自救,更是为了……绝不能成为敌人用来要挟那位神秘姑娘、或是月如表妹的筹码!
“福伯!”他扬声唤道,声音虽仍虚弱,却透着一股决断,“立刻收拾行装,我们明日一早便启程回长安!”
宅院本体中。
灵儿收回神识,分身溃散带来的反噬让她闷哼一声,唇角溢出一缕鲜血。她毫不在意地擦去,眼神却亮得惊人。
第一步,成了。
她改变了刘晋元即刻殒命的结局,为他争取到了逃离的时间。虽然蛊毒未除,但至少,希望还在。
她缓缓调息,压下因连续施展大耗心神之术而翻涌的气血。
接下来,石杰人,你会如何应对这颗脱离掌控的棋子呢?
而她这接连的“小动作”,恐怕也已快到那位的容忍极限了。
真正的风暴,即将来临。
夕阳的血色沉入远山,南诏国都的灯火次第亮起,却驱不散弥漫在街巷间的惶惑。馆驿那边的波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尚未荡开,便被更深沉的寂静吞没。
灵儿调息良久,才将分身传回的反噬之力勉强压下。她知道,刘晋元此刻必已开始筹划离去,但这南诏,岂是拜月教经营多年的铁桶之地,能让人说来就来,说走便走?尤其是他这样一枚已被盯上的棋子。
她稳坐室内,神识却如一张无形的细网,以自身为中心,极其谨慎地向外蔓延,不再寻求攻击或远探,只专注于捕捉这座城池最细微的呼吸——风的流向、地脉的低吟、还有……那无处不在的、属于拜月教的冰冷意志的每一次脉动。
她在等待。等待石杰人对刘晋元这颗棋子脱轨的反应,也等待一个或许能让她看清更多脉络的契机。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唯有远处神殿的方向,仿佛有无形的旋涡正在凝聚,散发出令人不安的压抑感。
突然——
一阵极其隐晦、却尖锐如针的灵力波动,猛地刺入灵儿的感知网!那波动并非冲她而来,而是源自城西某处荒废的祭坛遗址,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齿冷的邪恶气息——是蛊术!而且是正在施展、目标明确的恶毒蛊术!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道微弱却坚韧、带着几分莽撞和焦急的灵力气息也闯入了那片区域!
是阿奴!还有紧随其后的、属于唐钰的更为沉稳的气息!
灵儿的心猛地一沉。石杰人没有直接对刘晋元或她出手,而是选择了调开,或者说,用阿奴和唐钰最无法抗拒的方式——撞破邪恶阴谋——将他们引向了陷阱!
那处废弃祭坛……分明是个请君入瓮的杀局!
不能再犹豫了!
灵儿豁然起身,双手急速翻飞,结出一个比之前更为繁复玄奥的印诀。周身神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涌凝聚,眉心处光华大盛,一个比之前更为凝实、几乎与本体无异的灵体分身骤然分离而出!
这一次,分身并未远遁,而是悬停于本体之前。灵儿本体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微晃,一口鲜血险些再次喷出,却被她强行咽下。连续施展这种大耗元神的秘法,即便以她如今恢复的力量,也已是强弩之末。
但她眼神沉静如寒潭,操控着分身,双手虚引,竟在空中勾勒起一个极其古老、带着洪荒气息的阵法雏形。这一次,并非空间跨越,也非神识传导,而是……镜像倒影,因果暂借!
她要凭此分身,远程干涉那远处的战局!
城西,废弃祭坛。
阿奴和唐钰正与几名黑袍覆体的拜月教徒缠斗在一起。那些教徒身形诡异,术法阴毒,道道黑气如同活蛇,专攻心神,显然意在生擒,而非击杀。
“讨厌鬼!看我的厉害!”阿奴娇叱连连,手中法术光芒闪烁,却总被那诡异的黑气干扰,难以奏效,急得她额头冒汗。
唐钰护在她身前,刀光如雪,将袭来的黑气斩断,但那些黑气断而不散,很快又重新凝聚,他的脸色也越来越凝重:“阿奴,小心!他们想消耗我们!”
祭坛中央,一个面色苍老、眼神疯狂的巫师正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词,他身前一个瓦罐中,无数色彩斑斓的毒虫正在互相噬咬,散发出浓郁的腥臭黑气,显然正在炼制某种极恶毒的蛊物!
“快了……就快了……献给教主的贡品……”老巫师发出桀桀怪笑。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祭坛上方的空间毫无征兆地一阵扭曲,一道纯净温和却带着无上威严的金色光柱骤然降临,并非攻击任何人,而是精准无比地笼罩住了那个正在炼蛊的瓦罐!
“什么?!”老巫师怪笑声戛然而止,骇然抬头。
只见光柱之中,一道模糊的少女虚影一闪而逝,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清冷如冰泉的断喝,直接响在每个生灵的心底:“秽物,散!”
那瓦罐中的毒虫如同被投入烈阳的冰雪,发出凄厉的尖啸,瞬间化为飞灰!那浓郁的黑气也被金光一扫而空,仿佛从未存在过!
炼蛊被强行中断带来的反噬让那老巫师惨叫一声,喷出大口黑血,萎顿在地。
正在缠斗的拜月教徒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神圣力量震慑,动作一滞。
阿奴和唐钰趁机发力,击退对手,惊讶地看向那金光消散之处。
“是…是灵儿姐姐?”阿奴眨巴着大眼睛,感受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唐钰则更为警惕,护住阿奴,低声道:“先离开这里!”
两人不敢恋战,趁着教徒们慌乱之际,迅速抽身后退,消失在黑暗的巷弄中。
宅院本体。
灵儿的分身在喝出那一声后,骤然溃散。巨大的反噬之力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本体神魂之上!
“噗——!”
她再也无法压制,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软软向后倒去,眼前阵阵发黑,耳畔嗡鸣不止。神魂如同被撕裂般剧痛,力量瞬间跌落谷底,连维持清醒都变得极其艰难。
就在她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边缘,一幅幅混乱破碎的画面,却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入她的识海!
不再是石杰人编织的恐惧幻象,而是……更加支离破碎、仿佛源自更深层血脉记忆的碎片!
她看见——
· 一片无边无际的混沌,巨大的蛇尾盘旋,人身的女神手持灵石,补天裂,定四极……
· 苍茫大地上,先民祭祀,虔诚的祷祝声汇成河流……温暖,蓬勃,守护……
· 画面陡然一转!血色的祭祀,疯狂的呐喊,对神灵的背弃与诅咒!……力量在流失,信仰化为枷锁……悲恸,无尽的悲恸……
· ……水……滔天的洪水……巨大的魔兽嘶吼……一个背影,决然地走向水深处……光芒……消散……
· ……还有……仙灵岛……温柔的妇人……哼唱着古老的歌谣……“大地之母,仁爱众生……”……
这些画面疯狂冲击着她几乎溃散的神识,带来远比身体创伤更深刻的震撼与明悟。那是属于女娲血脉的远古记忆,是神力传承背后的沉重与……代价。
为何女娲后人灵力传承总会伴随失去与牺牲?并非天罚,而是……信仰的转变?是众生愿力从纯粹的感恩与祈求,逐渐掺杂了贪婪、索取、乃至怨恨后,对神性本源的一种反噬与侵蚀?
守护的代价,竟是如此……
在她意识的最深处,仿佛响起一声悠远而悲悯的叹息。
灵儿彻底失去了意识,倒在冰冷的屋地上,脸色白得透明,唯有眉心处,一点微不可见的金色神印,若隐若现,仿佛与冥冥中的什么建立了更深的联系。
神殿深处。
星盘之前,石杰人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他清晰地感知到了城西祭坛处那股突然爆发又骤然消失的神圣力量,以及随之而来的、属于灵儿力量的急剧衰败。
“强行干预?自损八千?”他喃喃自语,指尖快速掐算,儒雅的脸上首次出现了超出算计的困惑,“不对……这股力量的本质……刚才那一瞬间……”
他似乎捕捉到了什么,那绝非简单的女娲神力,其中还掺杂了更古老、更让他心悸的东西。
他目光阴沉地看向星盘上代表灵儿的那一点光芒,此刻那光芒黯淡得几乎熄灭。
“垂死挣扎么?”他冷哼一声,却又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忌惮,“还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挥袖拂过星盘,不再看那一点微光。
“也罢。便让你再多苟延残喘几日。待水灵珠之力彻底与魔兽融合……届时,一切挣扎,皆是徒劳。”
神殿重归死寂,唯有星盘上光点明灭,如同命运 silent 的呼吸。
而倒在冰冷地面的灵儿,在无人可见的昏迷中,身体本能地汲取着大地微弱的灵气,眉心那点神印,微弱却持续地闪烁着。
远古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在她识海中缓缓沉淀,融合,等待着苏醒那一刻,焕发出截然不同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