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漫漫,与君同归 第十二章 旧匣子里的回声

林野的手指在黄铜锁扣上顿了三秒,指腹蹭过锁身氧化出的暗绿色纹路,像触到一层薄而脆的时光。阁楼天窗漏下的斜阳把木匣染成暖金色,匣壁上“沈记钟表行”的烫金字样早已斑驳,却仍能辨认出当年刀工的利落——这是上周整理外婆旧物时,在樟木箱最底层翻出的东西,也是他回到青川镇的第三个月,发现的第一个“异常”。

“咔嗒”一声,锁扣应声而开。不是他撬开的,而是锁芯里的弹簧像终于松了劲,自己弹了开来。林野屏住呼吸,掀开匣盖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松节油与老木头的气味扑面而来,匣底铺着的暗红色绒布上,静静躺着一块怀表,还有一叠泛黄的信纸。

怀表的表盘是珐琅质地,表面裂了一道蛛网状的细纹,指针停在三点十四分。林野捏着表壳轻轻翻转,背面刻着一朵极小的玉兰花,花瓣边缘的细槽里积着灰,却在阳光下显出温润的光泽。他忽然想起外婆临终前说的话:“青川镇的钟,走的不是寻常时间,有些事,等表针再动的时候,才会真的开始。”当时他只当是老人弥留之际的胡话,直到此刻指尖触到怀表冰凉的金属壳,才觉出一阵莫名的心悸。

信纸是用蓝黑墨水写的,字迹娟秀却有力,落款都是“沈知夏”。林野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外婆的旧相册里有一张黑白照片,穿学生装的少女站在钟表行柜台前,笑容清亮,照片背面就写着“知夏”。第一封信的日期是1987年9月21日,开头第一句就让他攥紧了信纸:“今日见着钟表行新来的学徒,眉眼竟与梦里人有七分像,只是他左手虎口处,少了一颗痣。”

林野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左手虎口——那里确实有一颗浅褐色的痣,是小时候爬树被树枝刮破后留下的疤,后来慢慢长成了痣。他喉结动了动,继续往下读,信里写的多是日常琐事:给镇东头的王奶奶修好了停摆的座钟,发现学徒总在傍晚盯着西山顶的云发呆,自己新调的钟摆走时比往常准了半分钟。可读到第五封信时,语气突然变了:“昨夜阁楼的钟响了十三下,我看见学徒在柜台后拆一块怀表,表壳里藏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九月廿一,勿往西桥’。”

九月廿一,正是今天。林野抬眼看向窗外,西山顶的云已经被染成了深紫色,暮色正顺着青石板路往镇中心漫。他想起昨天在镇口面馆听人说的闲话,说西桥上个月翻修时,工人在桥墩下挖出了一个旧木盒,里面只有半块怀表机芯,后来不知被哪个孩子捡走了。

“林先生?”楼下传来邻居张婶的声音,带着几分急促,“你看见我家小满了吗?这孩子下午说去西桥那边玩,到现在还没回来。”

林野心里“咯噔”一下,抓起怀表就往楼下跑。客厅的挂钟正好敲了七下,他路过柜台时瞥了一眼——那是外婆留下的老式挂钟,走时一直很准,可此刻分针却停在了三点十四分,和怀表里的指针一模一样。

“我去找她。”林野抓起外套,脚步刚踏出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嘀嗒”一声轻响——挂钟的分针突然动了,从三点十四分,慢慢跳到了三点十五分。

西桥离林家不算远,沿着青石板路走十分钟就能到。暮色已经很重了,路边的路灯还没亮,只有几家住户的窗户透出昏黄的光。林野一边走,一边喊小满的名字,声音在空荡的巷子里传得很远,却只有自己的回声。

走到西桥桥头时,他忽然看见桥栏杆上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是小满。“小满!你怎么在这儿?”林野松了口气,快步走过去。

小满却没回头,只是指着桥下的河水,声音轻轻的:“林哥哥,你看,水里有光。”

林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桥下的河水泛着一层淡淡的蓝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里发光。他蹲下身,刚想仔细看,就听见怀里的怀表突然“嘀嗒”响了一声——是表针开始走了。他猛地掏出怀表,只见表盘里的珐琅细纹正在慢慢变亮,背面的玉兰花图案,竟像是活了一样,花瓣在微微颤动。

“这表……”林野的声音有些发颤,他忽然想起信里的话,“九月廿一,勿往西桥”。

就在这时,小满突然站起身,朝着桥中间跑去,嘴里喊着:“妈妈!我看见妈妈了!”

林野心里一紧,连忙追上去:“小满,别跑!”

可小满跑得很快,转眼就到了桥中间。林野刚要抓住她的胳膊,就看见小满的脚下突然出现了一道裂缝,裂缝里透出和河水一样的蓝光。小满“啊”了一声,身体开始往下沉。

“小满!”林野伸手去拉,指尖却只碰到了她的衣角。就在这时,他怀里的怀表突然飞了出去,落在桥中间的裂缝上。怀表的表盘瞬间裂开,里面的机芯掉了出来,正好卡在裂缝里。蓝光突然消失了,裂缝也慢慢合上。

小满安全了,她站在桥中间,愣愣地看着林野:“林哥哥,我刚才好像看见妈妈了,她在水里对我笑。”

林野把小满抱起来,心里却满是疑惑。他捡起地上的怀表,发现表盘里的珐琅细纹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块普通的金属壳。就在他准备把怀表放回口袋时,忽然注意到表壳内侧贴着一张小小的纸条,是用和信纸一样的蓝黑墨水写的,只有一句话:“下一个九月廿一,该你来了。”

林野的手指攥紧了纸条,指腹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抬头看向桥下的河水,暮色已经完全笼罩了小镇,河水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可他知道,刚才的一切都不是幻觉——怀表动了,挂钟的指针也动了,外婆说的“有些事才刚开始”,或许真的开始了。

他抱着小满往回走,脚步比来时沉重了许多。路过镇口的面馆时,他看见面馆的窗户上贴着一张旧报纸,报纸的日期是1987年9月22日,头条新闻的标题是:“青川镇西桥坍塌,钟表行学徒失踪,疑与前日桥墩挖出的旧物有关。”

林野的脚步顿住了。他忽然想起信里的那个学徒,想起自己左手虎口的痣,想起怀表里停在三点十四分的指针。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满,又看了看手里的怀表,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里浮现:外婆留下的,不是一块普通的怀表,而是一个约定,一个跨越了几十年的约定。

回到家时,张婶已经在门口等得急了,看见小满平安回来,连忙把她抱过去。林野把刚才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张婶听得脸色发白,一个劲地说“造孽”。

林野回到自己的房间,把怀表和信纸放回木匣里,锁上黄铜锁扣。他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的夜空,心里满是疑问:1987年的九月廿一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失踪的学徒是谁?信里的沈知夏,后来又去了哪里?还有纸条上的“下一个九月廿一,该你来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书桌抽屉里突然传来“嘀嗒”一声轻响——是他昨天从阁楼里翻出来的一个旧闹钟,一直没上发条,此刻却自己响了。林野打开抽屉,只见闹钟的指针停在了三点十四分,和怀表、挂钟一样。

他拿起闹钟,刚想上发条,就看见闹钟的背面贴着一张纸条,字迹和怀表里的一模一样:“想知道答案,就去钟表行的地下室。”

林野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知道沈记钟表行的位置,就在镇中心,现在已经改成了一家杂货店。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此刻的时间是晚上八点整,可挂钟的指针,却又停在了三点十四分。

他攥紧了手里的闹钟,决定明天一早就去杂货店看看。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书桌抽屉里的信纸,正慢慢变得透明,最后消失不见;而木匣上的“沈记钟表行”烫金字样,却比之前更亮了,像是在指引着什么。

夜色渐深,青川镇的所有钟表,都停在了三点十四分。只有林野怀里的怀表,还在“嘀嗒”、“嘀嗒”地走着,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