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月说得对。
在场的,哪个不是官家贵女?
李稚京的身份,在这里就是最底层的存在。
她实在太冲动了,为了一个下人,何至于此?
沈安月见她不语,愈发得意,伸手戳着李稚京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警告:
“别以为你攀附上了姜三司,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我告诉你,士农工商,你们商家,就算没有破产,在我沈家面前,也只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她说完,视线又落回瑟瑟发抖的张妈妈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既然你这么舍不得你这条老狗受苦,那不如,你来替她吧?”
李稚京缓缓转过头,目光冷得像冰。
沈安月被她看得心中一寒,但随即被更大的兴奋所取代。
她要彻底碾碎这个女人的傲骨!
“来人!”沈安月拍了拍手,立刻有几个身强体壮的家丁从外面走进来,手里竟然还拿着弓与箭!
“把弓箭对准她!”沈安月指着李稚京,兴奋地喊道。
张妈妈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死死抱住李稚京的腿:“小姐!不可啊小姐!是老奴的错,您快走,别管老奴!”
一直沉默地站在李稚京身后的那个玄衣男人,此刻终于动了。
他一步上前,如一堵山般挡在李稚京面前,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岂敢行凶!”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战场上才有的杀伐之气。
沈安月被这气势震慑了一瞬,但很快,她就冷笑起来。
“行凶?我哪里是行凶?”
她扫了那男人一眼,慢悠悠地说道:“是这个老虔婆,偷了陈姐姐的钱袋,我们人赃并获,不过是想小小惩戒一番,让她长长记性,这叫正当防卫!”
说着,她从袖中拿出一个绣着金线的荷包,看也不看,直接扔在了张妈**脚边。
“看,这就是证据!”
张妈妈拼命摇头,哭着辩解:“我没有!我没有偷东西!老奴一辈子没拿过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李稚京看着地上那个崭新的荷包,又看着眼前这群颠倒黑白、草菅人命的贵女,整个人如坠冰窟。
她忽然明白了。
那个少年郎“胧郎”,为何会在江南意外身亡,面对这样一群视人命如草芥的权贵,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她轻轻推开护在身前的男人,扶起脚边的张妈妈。
然后,她转向沈安月,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怎么样,才能放过我奶娘?”
沈安月见她终于服软,得意地扬起了下巴。
“简单。”
她指了指那些弓箭,又指了指不远处树上的一颗苹果。
“你,站到那棵树下,把苹果顶在头上,当我们的靶子。”
“只要三箭之后,你头上的苹果碎了,而你还安然无恙,我就放了你这个奶娘,饶恕她的‘偷窃之罪’。”
“倘若不然……”沈安月笑得花枝乱颤,“那只能怪你们主仆命不好,就一起死了好了!”
“哈哈哈哈!这个好玩!”
“沈姐姐这个主意太妙了!”
众人再次哄堂大笑,仿佛在讨论一件极其有趣的玩物,而不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李稚京的心,一寸寸冷了下去。
她环视着这些笑靥如花的脸,一字一顿地质问:“你们将人命当成玩笑,视律法如无物!这江南,被你们这样玩死的人,到底有多少?!”
一个贵女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死了几个泥腿子罢了,谁会去记?”
另一个则娇笑着说:“能死在我们手里,是他们的福气呢。”
无所谓。
理所当然。
李稚京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决绝。
她知道,今日之事,绝不能善了。
既然如此,那便让这场火,烧得再旺一些!
她深吸一口气,故意拔高了声音,确保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见。
“我今日,是奉了父母之命,陪着宋家姐姐一同前来赴宴的。我若是在这里死了,沈小姐,你猜宋家姐姐,要如何跟姜家交代?如何跟……我那即将与我完婚的表哥,姜三司交代?!”
此话一出,全场再次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角落里的宋安澜。
宋安澜气得差点捏碎了手里的茶杯。
这个李稚京!
自己好心带她出来见世面,她却惹出这么大的麻烦,现在还把自己拖下水!
这本来就是来参加一场鸿门宴,是一场针对李稚京的鸿门宴,难怪不请自己呢。
真是服了,她到底来上赶着凑这个热闹做什么啊!
现在弄得,不想救人,也得救人了!
烦死了!
但众目睽睽之下,她又不能真的坐视不理。
宋安澜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站起身,款款走了出来。
“安月妹妹,稚京妹妹说得对,闹出人命,确实不好收场。”
她先是打了个圆场,然后话锋一转,笑着说:“不过,你这个游戏倒也新奇。不如这样,就由我来射这三箭。我的箭术,你是知道的,保准只射苹果,不伤人。”
“三箭之后,稚京妹妹平安无事,此事就此作罢,大家一笑泯恩仇,如何?”
沈安月闻言,挑了挑眉。
让宋安澜来射?这倒也不错。
宋安澜的箭术在京城贵女中是出了名的好,但越是如此,万一失手,才越有意思。
而且,这样一来,宋家也脱不了干系。
“好!”沈安月咬了咬牙,点头答应了,“就依安澜姐姐所言!”
李稚京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她攥紧了拳头,冷冷地看着满脸“和善”的宋安澜。
好个宋安澜!
真是个半点亏都不肯吃,一点责任都不愿担的聪明人!
她名为调停,实则是在刀尖上又加了一把力,将自己推向了更危险的境地,而她自己,却落得个顾全大局、出手相助的好名声!
这样的“朋友”,当真不可交!
“小姐!”身后的玄衣男人再次上前,想要阻拦。
李稚京却对他轻轻摇了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极快地说道:“退下。听我命令行事,今日,你只需要保证一件事。”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狠厉。
“保证我,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