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分?”姜鹤“白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的弧度愈发讥诮,“母亲,当今陛下是如何登上皇位的,您忘了吗?九子夺嫡,血流成河。他最忌惮的,便是外戚与权臣勾结。顾挽娴是他的亲妹妹,我是三司史,权掌天下财税。您说,他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嫁给我,让姜家成为第二个外戚国公府吗?”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姜母的脑中轰然炸响。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只知顾挽娴身份高贵,能给姜家带来无上荣光,却从未想过这荣光背后,是足以将整个姜家拖入深渊的**漩涡。
看着母亲煞白的脸色,姜鹤白心中没有半分快意,只有深深的无力。
他这位母亲,在后宅安逸了太久,早已看不清朝堂之上的刀光剑影。
“所以,您现在还觉得,是稚京的错吗?”他冷冷地问。
姜母被问得哑口无言,可她看着姜鹤白怀中那个“不省人事”的李稚京,心头那股恶气怎么也咽不下去。
是,她承认儿子说的有道理。
可道理是道理,情感是情感!
她就是瞧不上这个李稚京!一个破落户的孤女,凭什么占据她优秀儿子的正妻之位!
“好,好,就算你说得对!就算不能娶公主!”姜母咬着牙,像是终于找到了新的突破口,“那也不能是她!你看她那狐媚样子,才来姜家几年,就把你迷得神魂颠倒,连母亲的话都不听了!”
她的眼神淬了毒一般,死死盯着李稚京。
“反正只是订婚,又不是真的成了亲!这婚事,退了便是!至于她……”
姜母的语气里充满了刻薄与鄙夷,“你若是实在喜欢她那张脸,舍不得放手,大不了等日后你娶了高门贵女,将她纳了做妾,养在后院,也未尝不可!一个孤女,能做权臣的妾,已是她天大的造化了!”
做妾?
这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铁钉,狠狠钉进了李稚京的耳朵里。
即便是在“昏迷”之中,她的身体也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够了!”
姜鹤白终于忍无可忍,发出了一声低吼。
他抱着怀中轻若无骨的人儿,不再有片刻停留,大步流星地穿过庭院,朝着李稚京所住的“知春院”走去。
身后,是姜母气急败坏的咒骂声,越来越远,直至再也听不见。
长长的抄手游廊下,下人们纷纷垂首避让,不敢抬头看一眼这位面色阴沉的当家主人,更不敢看他怀里抱着的表小姐。
姜鹤白一路走得飞快,胸膛因压抑的怒火而剧烈起伏。
他低头,看着怀中昏迷的少女。
她脸色苍白,嘴唇干裂,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凌乱地贴在脸颊上,看上去脆弱又可怜。
不知为何,方才母亲说要将她纳为妾室时,他心中竟涌起一股强烈的烦躁与抗拒。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他明明,只是想找一个身份干净、性格温顺、能安分守己的女人做妻子,堵住朝臣的嘴,也让陛下安心。
李稚京是最好的选择。
可不知从何时起,事情好像有些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一脚踹开知春院的房门,守在门口的丫鬟碧溪吓了一跳,看见他怀里的李稚京,更是惊得魂飞魄散,哭着就迎了上来。
“公子!小姐她……她怎么了?”
姜鹤白没有理会她,径直走进内室,小心翼翼地将李稚京放在了柔软的床榻之上。
他直起身,看着床上那张毫无血色的小脸,眸色复杂。
李稚京这一睡,就到了晚上。
姜鹤白拿着毛巾浸了冰水,不断的给她擦拭着脸颊。
冰凉的触感落在额头上,驱散了混沌中的一丝燥热。
李稚京的眼睫轻颤,缓缓睁开了一条缝。
知春院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蝉鸣。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格,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暖黄色光斑。
她偏过头,看见了床边坐着的人。
姜鹤白单手支着额头,闭着眼,似乎是睡着了。
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常服,少了几分朝堂之上的疏离,多了几分文人雅士的清隽。
高挺的鼻梁在夕光下投下一片阴影,薄唇紧抿,即便是睡着了,眉头也微微蹙着,像一幅浸染了愁绪的水墨画。
曾几何-时,就是这样一张脸,让她沉沦,让她甘愿飞蛾扑火。
如今再看,只觉得心如止水,甚至有些可笑。
她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嘤咛,像是刚从梦中惊醒的猫儿。
几乎是瞬间,姜鹤白便睁开了眼,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此刻满是焦急与关切。“稚京?你醒了?”
他立刻探出手,温热的掌心贴上她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对比着温度。
“烧好像退了些。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还疼吗?”
李稚京虚弱地摇了摇头,眼眶里迅速蓄满了水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港湾。
她挣扎着坐起身,不顾自己身上还穿着那件被汗水浸湿又风干的衣裳,一把抱住了姜鹤白的腰。
“表哥……”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上,闷闷地传来,“我好怕……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个怀抱,前世她贪恋了一辈子,如今主动投进去,却只觉得像抱着一块没有温度的玉石,冷得她心头发颤。
姜鹤白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主动。片刻后,他才抬起手,有些生涩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声音放得极柔:“没事了,都过去了。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你。”
听着他温声的安抚,李稚京的眼泪掉得更凶。
她抬起雾蒙蒙的眼,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只是,挽娴,你莫要记恨她,她自小被娇惯坏了,又常年在外游历,性子野了些,没什么坏心。等她再长大些,懂事了,就好了。”
又来了。
又是这套说辞。
李稚京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愈发委屈,点了点头,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像一只温顺的猫。
懂事?有些人,骨子里的毒是天生的,长再大也只会更毒。
姜鹤白见她如此乖巧,心中那点因顾挽娴而起的烦躁也消散了些。
他扶着李稚京躺下,转身端过一旁小几上早已备好的绿豆汤,用勺子舀起一勺,细心地吹了吹,才递到她唇边。
“中暑了要多喝些解暑的汤水。来,我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