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坐上马车，冬梅便替岁安换上了白色的小宫裙，柔软的黑发也被她梳成了两个小圆髻，缠上了缀着珍珠的白绸发带。
商贩的叫卖声钻入马车中，明显勾起了岁安的兴趣，坐在冬梅怀里也按耐不住想要掀开帘子去看看外面。
看着岁安小小的一只趴在车窗前，冬梅心底闪过一丝柔软:
她长得越来越像绾绾了。
“梅姨，阿娘出过宫吗？”
轻轻掀起马车上的青帘，冬梅看着商贩们热热闹闹的喧嚣，心中有过一阵的恍惚。
曾几何时，她与绾绾也期待过宫外的日子。
只可惜，天意弄人，只差了一步。
若她早死在掖庭中，亦或者再晚点，也不至于落得天人永隔的地步……
“没。”
一介小小的宫婢，怎能说出宫便出宫?
无论是苏清绾还是冬梅，都没有那个资格。
冬梅心中一阵低落，将岁安圈在自己怀中。
“我也没有。”
窝在冬梅怀里的岁安突然怏怏道：“我想娘了。”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金枝玉叶，是个没**孩子。
拿出藏在袖子中的小像，冬梅塞进岁安的小手中，“你娘，也想你了。”
岁安缓缓打开手中的小纸，巴掌大的纸上有她练字时的样子，有她抱着年年扑蝶时的样子，还有她偷偷睡觉的样子……
寥寥几笔，记录下的全是她开心的模样。
雨落姑姑说过，她过得开心，娘亲在另一个世界会更开心。
所以，她要将这些开心的信都寄给娘亲。
“冬梅姑娘，到了，还请冬梅姑娘带着小公主下车。”
小太监的声音从马车外钻了进来，冬梅擦了擦眼角的泪珠柔声道:“走吧。”
冬梅拉起岁安的手下了马车，就见容珩背对着她，站在那座小院面前。
她也是才知道，皇上在这里给绾绾做了个衣冠冢，年年祭拜。
暂时没有人走茶凉，她只盼皇上能将这份感情记得长久些。
保绾绾的岁安可以平安长大，嫁得如意郎君，为岁安遮风挡雨一辈子。
“公主，去吧！”
冬梅蹲下身子为岁安理了理身上的白色小宫裙，摸了摸岁安发髻上的发带，红着眼道。
她有好多好多的话要交待给岁安，但看了看眼前的男人，千言万语也只能生生咽下。
少说话，才是对岁安最大的保护。
她不想帝王怀疑，绾绾对他的感情源于一场算计，是妹妹和皇后之间的交易。
“嗯。”
岁安重重地点了点头，蹬着小腿儿拉上容珩的手。
冬梅将太后赏赐下来的奠仪交到站在一旁的苏德海手中，“有劳，苏总管照顾小公主。”
“冬梅姑娘说笑了。”
她就这样伫立在马车边，看着容珩握着岁安的小手踏进那间小院，直到大门缓缓合上……
容珩拉着岁安的小手踏进这间小院时，他便有些支撑不住，眼尾泛红。
漫天桃花飞舞，他的视线渐渐有些模糊……
他三年前亲手栽植的桃树，早已开花，可就是少了那个心心念念的人。
带绾绾来这里时，不曾想过这将会是她的衣冠冢，是她的另一处埋骨之地。
看了眼手边乖巧的女儿，他从苏德海手中接过那个装着白蜡、香烛纸钱的竹篮。
容珩抿了抿唇才道：“你在此处好好候着着，”拂去岁安头上的淡粉花瓣，将女儿抱在怀中，踏着长满鲜草的土地往桃林深处走去……
岁安双手圈着容珩的脖子，扭头看向站在苏德海身侧的小猫，年年“嗖”地一下跟了上去。
两人一猫就这样渐渐靠近苏清绾的衣冠冢……
小小的土堆一周种满了桃树，坟头落满了桃花，木碑上的字迹依旧清晰可见……
容珩小心翼翼地将岁安放在一旁，熟练地点起蜡烛，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处小小的土堆。
那里，沉睡着自己的妻子。
粉嫩的桃花令他有些恍惚，不禁想起了苏清绾生岁安前，派人送来的花笺。
再一次提到自己的身后事。
希望心上人，将她的坟前种满桃花。
为了安抚她，他答应了。
身陨之后，也扛过种种禁忌，做到了她的要求。
可现在，他后悔了。
容珩蹲在地上，一脸麻木地烧掉一张又一张的纸钱，只有自己知道，他的心头在滴血。
岁安从荷包里掏出来雨落姑姑他们画好的小像，也有模有样地学着自己的父皇，一张又一张地扔进火堆中。
“阿娘，一月初八，岁安有好好吃饭!”
“我也有好好练字。”
“二月初五，岁安抱着年年去扑蝶，它太重了。”
站在容珩身后的年年，委屈巴巴地探出脑袋，“喵”了几声。
“阿娘，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爹爹的。”
其实，岁安私底下都叫容珩爹爹，但冬梅害怕太后和皇后不满，更怕岁安引来太多嫉恨。
只让岁安在私下这么叫。
容珩看着粉雕玉砌的岁安一脸认真地蹲在那里烧画像，诉说着自己生活中的一点一滴，他心中一软。
视线落在那处小小的土堆上，眼眶渐渐湿润。
绾绾，你看到了吗？
我们的岁安，长得很好。
很好，很好。
“傻孩子，哪里有爹爹需要孩子保护呢？”
容珩捏了捏岁安粉嫩的小脸，哽咽道。
他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他的岁安。
看着岁安额上的汗珠密密麻麻，容珩用衣袖轻轻拂去汗珠，放低了声音道:
“这里热，你去叫冬梅带你玩。稍后，爹爹带你回家，可好?”
岁安到底是三岁的小孩子，他也没指望小姑娘能懂什么。
每年带她出宫祭拜绾绾，只是为了让亡妻知道岁安有在好好的长大。
仅此而已。
“不好。冬梅姑姑说，我还小，一年只能见娘亲一次。见娘亲的机会很少，岁安也珍惜。我们是一家人，要和爹爹娘亲待在一起。”
岁安一本正经道，虽然此刻的她还不懂得什么叫生离，什么叫死别，也不知道什么叫珍惜。
但她也很想娘亲，很想很想。
凌嫔娘娘还有雨落姑姑、德福公公总说她的阿娘是个好人，可既然是个好人为什么要待在这土堆里呢？
她玩过泥巴，又冷又脏的。
“阿娘，岁安想你了，你想宝宝吗？”
“想。你娘亲是这世上最爱你之人。”
容珩笑道。
岁安说的没错，他们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