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谢宝玉的出身,毫不夸张的说,贾家几乎都变成谢家了。
贾家近来有了如此大的变化,贾张氏怎么没消息了?
这不符合贾张氏的性格啊!
并不是没有消息,而是贾张氏力不从心了。
年龄大了,身体条件大幅度下滑导致的力不从心。
当棒梗需要下乡的消息传来时,贾张氏正坐在堂屋的藤椅上纳鞋底。
针尖戳破了手指,血珠渗进麻布里,她却浑然不觉。
自从贾东旭意外去世之后,棒梗就是她活下去的信念,这可是老贾家的独苗啊。
那张盖着红戳的知青通知书在八仙桌上被电风扇吹得簌簌作响,就像她突然哆嗦起来的嘴唇。
"淮茹啊,你去跟街道说说......"贾张氏攥着鞋底的手青筋暴起,"棒梗可是老贾家独苗,怎么能......"话没说完就被儿媳妇截住了。
秦淮茹把搪瓷缸往桌上一墩,缸底磕出个月牙形的白印:"妈,现在讲究的是'我们都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您要拦着,是想让全家陪您挨批斗?"
这话像把钝刀子,把贾张氏剩下的半截话生生锯断了。
她望着儿媳妇挺直的腰板和利落的短发,突然发现这个当年低眉顺眼的小媳妇,早就在轧钢厂当工人的年月里脱胎换骨。
虽然她也知道秦淮茹很爱棒梗,但是显然秦淮茹也没办法了。
棒梗走的那天,贾张氏偷偷往孙子包袱里塞了五块钱和半斤粮票。
她枯树皮似的手刚摸到包袱皮,就听见秦淮茹在院门口喊:"棒梗!磨蹭什么呢?赶不上送行的卡车了!"
老太太的手一抖,粮票飘进了灶膛。
她看着火苗"腾"地窜起来,恍惚间觉得烧掉的是贾家最后一点香火。
这个家早就不姓贾了。
贾张氏在棒梗走后第三天才咂摸出这个滋味。
她瘫在炕上盯着房梁的蜘蛛网,恍惚听见儿子贾东旭咽气前拉着她手说的"照顾好孙子"。
现在西厢房里的搪瓷脸盆还印着"先进生产者"的红字,可秦淮茹的雪花膏已经摆满了五斗柜。
当谢土根第一次拎着猪肉登门时,贾张氏正在给棒梗的布鞋绱底,锥子突然扎穿了食指,血珠子渗进千层底,像颗褪了色的朱砂痣。
这个男人就是秦淮茹近来改变的根本原因,早知道如此,当初就不应该答应他住进易忠海的房子。
如今木已成舟,贾张氏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甚至谢土根和秦淮茹领结婚证的事,贾张氏是从街道王主任嘴里知道的。
那天她正排队买豆腐,王主任拍着她肩膀说:"老嫂子,谢土根和秦淮茹领证了,好福气啊,淮茹这回可算苦尽甘来了。"
豆腐票在她手心攥成了烂泥,回家路上她看见供销社门口贴着"破四旧"的标语,鲜红的叉子划在"封建礼教"四个字上。
她不是没想过闹,但她想起来运动刚开始时,隔壁院刘婆子因为给改嫁的儿媳妇摆灵堂,被挂了破鞋游街的事。
贾张氏害怕了,这是她唯一能够想到逼迫秦淮茹的方法,但是没有用了。
秦淮茹的肚子显怀时,贾张氏在半夜摸进过儿媳屋里。
月光下她盯着五斗柜最底层那个带锁的抽屉——当年上环的证明就收在那里。
现在抽屉缝里露出半截红布,是谢土根年前送的羊毛围巾。
老太太扶着腰慢慢蹲下,听见自己膝盖发出"咔吧"一声响,最终,贾张氏也没有什么行动。
一口气憋在心里难受,身体也越来越差。
谢宝玉出生那天,贾张氏在产房外头的长椅上数了十八块墙皮。
护士抱着襁褓出来时,她看见婴儿跟棒梗有些许相似。
老太太伸出去的手在半空停了停,最终只摸了摸自己发髻上的白花。
回家路上经过副食店,玻璃橱窗映出她佝偻的影子,活像棵被霜打蔫的老白菜。
满月酒摆了五桌,贾张氏称病没去。
秦淮茹居然穿着件玫红色的确良衬衫,那颜色艳得像要渗出血来。
她躺在里屋听着外头的划拳声,指头一下下抠着凉席。
谢土根喝高了的声音飘进来:"咱家宝玉将来肯定比他哥有出息!"
凉席上的篾条"啪"地断了,老太太喉咙里泛上来的腥气比当年饿肚子时还难受。
后半夜她爬起来翻箱倒柜,找出来棒梗小学读书的书,却怎么也想不起孙子现在插队的地方是叫红旗公社还是东风大队。
咽气前那几天,贾张氏总盯着房梁发呆。
秦淮茹端来的鸡蛋羹在床头柜上结出黄膜,谢土根请来的大夫留下几片去痛片。
有天半夜下暴雨,老太太突然挣扎着要起来关窗,说听见棒梗在雨里喊奶奶。
其实那是谢宝玉在隔壁哭闹,但没人说破。
临终前那个雪夜,贾张氏突然清醒得可怕。
她看见月光把窗棂的影子投在墙上,分明是副歪斜的棺材。
这预示着她要离开了吗?
贾张氏的状态更不好了。
五斗柜最底层压着棒梗的周岁鞋,鞋口还留着发黄的乳痂。
恍惚间听见秦淮茹在院里哄孩子:"宝玉乖,明天爸爸带白糖糕回来..."
老太太喉咙里咕噜一声,攥着鞋的手突然绷直又松开——最后一点棉线终究没能纳进鞋底。
谢土根掏钱买了副松木棺材。
秦淮茹胳膊上戴着黑纱,怀里抱着咿呀学语的谢宝玉。
街道来帮忙的人都说老太太有福气,赶上了新社会的好政策,后事办得体面。
只有蹲在墙角烧纸钱的小当觉得,奶奶是带着遗憾离开的。
什么遗憾?
贾张氏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看到自己的大孙子棒梗,带着遗憾离开了。
出殡时谢土根特意请了厂里卡车,车头的大红花还是当年迎亲用过的。
秦淮茹鬓角别着白绒花,怀里谢宝玉的虎头帽却红得扎眼。
没人注意到车厢缝隙里飘落一张泛黄的照片,雪地上贾东旭模糊的笑脸很快被车轮碾进泥里。
就此,惹人争议的贾张氏就此下线了,贾家彻底变成了谢家。
对于秦淮茹和谢土根来说,他们根本不在意贾张氏的死活。
更看重这2间大瓦房,如今这个家是他们说的算,双职工的家庭也没想象中的困难,反而把生活过得有滋有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