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山县县丞罗永高,单从外貌看,绝难令人联想到是位文官。
他身高近两米,膀大腰圆,站在那里便如半截铁塔。
黝黑的皮肤衬得那双炯炯有神的虎目愈发锐利,更像是常年驰骋沙场的悍将。
当听到陈洛宣布要接管县衙,统筹粮草,征调民夫时,罗永高脸上瞬间涌起难以抑制的愤然之色。
他猛地踏前一步,毫无惧色地怒视陈洛,声若洪钟地质问。
“龙山县归属云樾府管辖,与兵马司并无隶属!
尔等军户,凭什么越权接管我县衙政务?”
“就凭我家萧顾雄将军,乃朝廷钦封的镇北将军!”
陈洛端坐主位,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依《齐律·兵律篇》所定,镇北将军执掌北龙郡一切军政要务。
战时,有权就地接管辖区内一切衙署,调动一切人力、物力、畜力,直至战事终结。
罗大人若是不信,现在便可去案牍库调阅《齐律》核对。”
罗永高顿时语塞,脸色一阵青白。
他素来精通律法,自然清楚陈洛所言非虚。
《齐律》中确有此项规定。
然而此律制定于大齐四海升平,军纪严明之时。
那时地方官府无需强制接管,自会倾力配合官军御敌。
可如今……
军纪涣散,兵匪难分。
若让军队彻底接管龙山县,对本地百姓而言,无异于引狼入室,一场浩劫!
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乡亲们陷入水火!
“既然大人声称是奉萧将军之命接管县衙。”
罗永高心一横,再次强硬起来,右手猛地伸向陈洛。
“那就请大人出示萧将军的手令,交由下官核验!
否则空口无凭,实在难以服众!”
“大胆!”
一声冰冷的断喝骤然响起。
伴随着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大批顶盔贯甲的兵丁如潮水般涌入县衙公堂,瞬间将罗永高与一众文官隔开。
为首的正是郭天瑞、林藏刀、聂飞三人。
他们一听说陈洛要接管县城,立刻意识到其中蕴含的“发财”良机。
一旦掌控此地,城中那些家底丰厚的富商大户,还不是任由他们拿捏?
龙山县虽是下等县,却因地近断龙江,是南北私货贸易的必经之地。
暗藏的富户绝不在少数。
这等捞油水的天赐良机,他们岂肯错过?
郭天瑞上前一步,目光如刀,死死锁定罗永高,厉声呵斥。
“萧将军为退敌寇,不惜亲身犯险,以致身受重伤,此刻正在医治!
你不在此时同心御敌,反倒逼迫陈大人出示手令,是何居心?
究竟是刁难陈大人,还是意图阻碍萧将军养伤,贻误军机?”
他话语中的杀意毫不掩饰。
只要罗永高接下来的回答稍有差池,他便要立刻下令将其格杀。
陈洛其实内心颇为欣赏这罗永高。
此人在龙山县官声极佳,深得百姓爱戴。
他还干过一件轰动四方的大事。
当年闻香教勾结浮玉山山匪,掳走龙山县上百名少女。
是罗永高带着三个儿子和族中十数名子侄,杀上匪寨,浴血奋战,将人救了回来。
那一战,他长子殒命,次子重伤致残,幼子更是受刺激变得痴傻疯癫,生活无法自理。
如此硬汉,杀了未免可惜。
眼见郭天瑞杀心已起,陈洛当即开口:“聂飞将军!”
聂飞微微一怔,立刻抱拳:“属下在!”
“此人阻挠本官执行军务,已有贻误军机之嫌。
立刻将其拿下,押入监牢,严加看管,等候发落!”
“得令!”
聂飞应声挥手,几名如狼似虎的士兵立刻上前扭住罗永高。
罗永高筋肉贲张,下意识便要反抗。
陈洛见状,淡淡补充了一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罗永高耳中。
“罗大人,我劝你莫要冲动。
别忘了,你家中尚有两位公子需要照料。”
此言一出,罗永高身体猛地一僵。
他怒不可遏地瞪向陈洛,双目几欲喷火,从牙缝里冷冷挤出两个字:“卑鄙!”
最终,他还是放弃了抵抗,任由兵丁将他押了下去。
处理完罗永高,陈洛目光转向一旁早已吓得脸色发白,体如筛糠的主簿鲁寻机。
“鲁主簿。”
陈洛语气缓和了些。
“本官需要查阅龙山县粮仓、银库、武备库的历年账册记录,不知你可有难处?”
鲁寻机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脸上瞬间堆满谄媚的笑容,连连躬身。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
下官这就去案牍库,将大人所需账册一并调取过来!”
“顺便将县衙差役的名册,以及本县的《地理书》(记录田亩、山林归属的册籍),也一同取来。”
“是是是,下官明白,下官这就去办!”
鲁寻机点头哈腰,倒退着就要离开。
为防他故意拖延或做手脚,陈洛对郭天瑞使了个眼色。
郭天瑞会意,立刻派了一队亲信兵丁,“陪同”鲁寻机前去调取文书。
陈洛随即摆手,让堂上其他战战兢兢的官吏先行退下。
很快,偌大的公堂内便只剩下陈洛、郭天瑞、林藏刀、聂飞四人,以及他们留在门口的少数亲兵。
郭天瑞三人互望一眼,心知陈洛必有要事相商,于是也挥手让各自的亲兵退到堂外守候。
四人凑近了些。
陈洛率先开口,语气带着关切:“萧将军情况如何?”
林藏刀连忙回道:“萧将军已在济世医馆由最好的大夫诊治。
初步诊断是内腑受震,需要静养,暂无性命之忧。
叶云将军亲自带人守着,想来不会出什么差错。”
陈洛闻言,脸上适时地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萧将军无事,我便放心了。”
他话锋随即一转,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意味深长的光芒。
“三位将军,眼下时机千载难逢,我等万万不可错过了这个……发财的好机会。”
“发财”二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郭天瑞、林藏刀、聂飞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三人眼睛齐齐一亮。
郭天瑞态度愈发亲近,身体前倾,热切地问:“陈兄有何具体章程?但说无妨!”
称呼已悄然从“陈大人”变成了“陈兄”。
陈洛微微一笑,成竹在胸:“章程很简单,找有钱的下手。”
林藏刀面露疑惑:“陈兄,这有钱人脸上又没刻字,我们初来乍到,如何分辨?”
“这不难。”
陈洛指了指方才鲁寻机离开的方向。
“我让主簿去取的《地理书》上,就记录着整个龙山县所有山林田地的具体归属。
但凡是有钱的大户,名下必然田产众多。
我们只需按图索骥,挨个‘拜访’便是。
若是他们识趣,主动‘捐献’钱粮以供军资。
我们自然秋毫无犯,甚至以礼相待。
若是有人推三阻四,吝啬钱财……
哼,保不齐晚上就会有‘玄衣卫余孽’登门拜访。
到时候,我们再去收拾残局,顺理成章。”
郭天瑞三人一听,顿时喜笑颜开,拍掌赞叹。
“妙啊!陈兄此计,实在是高明!”
陈洛继续补充:“除了《地理书》外,粮仓、银库、武备库的支取记录也是线索。
那些经常经手钱粮、军械出入的胥吏官员,我就不信有几个是手脚干净的。
届时我们再从这批人身上仔细‘梳理’一番,不怕刮不出油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