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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味是藏不住的。
很快,对铺一个中年男人再也忍不住了,他凑了过来,脸上挤出一个讨好的笑,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饭盒。
“哎,大妹子,你们这……这是哪儿来的?香死个人了!餐车还有卖的?”
车厢里好几双耳朵都竖了起来。
赵淑珍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就想把饭盒往怀里藏。
苏焕却像是没事人一样,头也没抬,用筷子给婆婆夹了块肉,随口应道:“餐车啊,还能是哪儿。”
那男人一脸不信:“不可能!我刚从那儿回来,锅底都刮干净了!”
苏焕这才抬起眼皮,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哦?那可能是我去得早,赶上最后一锅了吧。您要是想吃,现在再去问问?”
她那笃定的神态,加上那不容置疑的语气,竟让那男人一时语塞。
他将信将疑地看了看苏焕,又看了看那香气四溢的饭盒,最终还是悻悻地缩了回去。
赵淑珍看着儿媳妇那张从容不迫的侧脸,心里翻江倒海。
她当然知道这不可能是餐车买的。
餐车若有这等好东西,早就被抢破头了,还能轮到她们?
焕焕身上,有秘密。
可那又怎么样呢?
没什么比她的儿媳妇和未出世的孙子吃饱喝足更重要。
她什么都没问,默默地接过苏焕递过来的鸡汤,一口一口喝了下去,暖意从胃里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该吃吃,该喝喝,至于这食物是怎么来的,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吧。
“焕焕,你多吃点,这个最肥的给你。”赵淑珍把最大的一块肉夹给了苏焕,脸上是满足又踏实的笑。
就在这时——
“呜——”
一声悠长而响亮的火车汽笛声,猛地划破了车厢内外的沉寂!
紧接着,整个车厢“哐当”一声,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所有人都愣住了。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三秒。
“动了!动了!火车动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整个车厢瞬间像一锅烧开的水,彻底沸腾了!
“通了!路通了!”
“太好了!终于能走了!”
人们激动地拍着桌子,互相拥抱着,喜悦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车顶。压抑了一天一夜的恐惧和绝望,在这一刻尽数释放。
苏焕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她放下筷子,望向窗外。
列车正缓缓地、坚定地驶过那片刚刚被清理出来的泥泞地带。窗外的景色开始向后倒退,这意味着,他们离云市又近了一步。
离父亲,也更近了。
伴随着一声冗长的刹车声,绿皮火车终于在两个小时后,摇摇晃晃地停靠在了云市的站台。
车门一开,一股夹杂着雨后泥土腥气的潮湿空气便扑面而来。
苏焕扶着赵淑珍,随着人潮缓缓挪下车。
站台内外挤满了人,空气里混杂着各种气味,不少人身上还沾着黄泥,脸上挂着茫然和疲惫。
显然,这场暴雨和山洪对云市的影响远比报纸上那几行字要严重得多。
车站外,拉客的驴车排了一长溜。
车夫们披着蓑衣,大声吆喝着招揽生意。
“去县城招待所!两个位置!”
“去李家庄,还差一位!”
赵淑珍护着苏焕,挤到一位看起来最年长的车夫面前,脸上堆着笑:“老师傅,麻烦问一下,去王家村怎么走?多少钱?”
那车夫一听“王家村”三个字,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连摆手。
“去不了去不了!大妹子,你们换个地方吧,王家村那边路都冲断了,现在整个村子都泡在泥里,驴蹄子下去都拔不出来!”
赵淑珍脸上的笑僵住了。
她不信邪,又连着问了好几个车夫。
得到的答案如出一辙。
“王家村?别想了,那地方都成水塘子了!”
“就是给金疙瘩我也不去,有命挣没命花!”
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苏焕刚刚在火车上燃起的希望,瞬间被浇得透心凉。
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扶着赵淑珍胳膊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了。
赵淑珍感受到了儿媳妇的僵硬,她心疼地拍了拍苏焕的手背,转头看向最后一个还没问过的、闷头抽着旱烟的黑瘦男人,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票子。
“师傅,我们加钱。”
她把钱往前递了递,声音里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恳切,“我们不是去村里,就在村口停下就行。我儿媳妇她爹就在村里,这……这是要命的事!您行行好,送我们一趟,多少钱您开个价!”
那黑瘦男人眼皮抬了抬,瞥了一眼赵淑珍手里的钱,又看了看旁边脸色惨白、却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的苏焕。
那姑**眼神,直勾勾的,像是有两团火在烧,看得他心里一突。
他吧嗒了两口烟,将烟锅子在鞋底磕了磕。
“……行吧。不过我话说前头,我只能送到路断的地方,再往前,神仙也过不去。要是车陷进去了,你们可得帮我推车。”
“行!没问题!谢谢您了老师傅!”赵淑珍大喜过望,连忙拉着苏焕上了车。
驴车“嘎吱嘎吱”地踏上了泥泞的土路。
越往前走,路况越是触目惊心。
苏焕原本以为只是村子被水淹了,可现实远比她想象的更残酷。
路边随处可见被连根拔起的大树,冲垮的田埂,甚至还有半截陷在泥里的屋顶。
车轮碾过泥泞,溅起的不是清澈的水花,而是厚重黏腻、裹挟着草根石块的泥浆。
这不是洪水。
这是泥石流。
苏焕的心,随着驴车每一次颠簸,都往下沉一分,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
车夫大约是觉得气氛太沉闷,也或许是想打听点什么,他侧过头,粗声粗气地问:“我说大妹子,你们家亲戚是村里干部?这节骨眼上,一般人都是往外跑,你们怎么还偏要往里头闯?”
赵淑珍看了一眼身旁嘴唇已经毫无血色的苏焕,心揪得生疼。
她连忙抢过话头:“是回来探亲,找她爹的。她爹……就是王家村的村民。”
话音刚落,只听“吁——”的一声,驴车猛地停了下来。
车夫回过头,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诧,直直地盯着她们俩。
“找人?你们要是要找王家村的人,那还往村里跑干啥?走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