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坐在门口闲聊的邻居,一瞅见谢玉兰,忽然就闭上嘴巴,眼神闪烁。
按照往常这时候,早该有人围上来瞧她买了什么新鲜货了。
今天大家却奇奇怪怪的,好像没看到她似得。
等她回了家,还是住对门的快嘴邻居,憋不住话,凑过来说道:“玉芬,你这一下午去哪儿了?你那侄媳妇,晌午过后可来寻你了!”
谢玉芬一愣,什么?
“她来找我?来干啥的?”
早不早晚不晚的,怎么偏偏等她不在家的时候,来找她?
她认定温莞是来找不痛快。
“哎呦,你那个侄媳妇提着两包点心呢!在你门口站了足有一刻钟,敲了半天门没人应,这才走的。我看那孩子走的时候,眼圈都泛红了!”刘嫂说得有鼻子有眼。
另一头的邻居家的大妈也搭腔,“玉芬啊,不是我们多嘴,孩子都低头服软了,有啥过不去的?你这当长辈的,闭门不见,传出去多不好听?”
“就是,听说你那侄子马上要调去艰苦地方了,小两口忙得团团转,还惦记着来给你赔礼,这心意够重了……”刘嫂话多,继续帮腔。
听了这话,谢玉芬血直往脸上涌。
她什么时候闭门不见了?她根本不在家!这温莞,绝对是算准了她不在,跑来演这出戏!
明明是她不尊重长辈,怎么倒成了她谢玉芬倚老卖老,故意给小辈难堪!
她硬挤出个笑容,“都听谁胡胡扯啥!我下午带孩子去买布了!”
可邻居们互相交换着“看吧,还嘴硬”、“就知道她会这么说”的眼神。
有了这么一番折腾,谢玉芬也没心思做饭了,气呼呼的坐在屋子中央。
两个小子在外屋玩了一会儿,肚子就开始咕咕叫。
老二捅了捅老三,朝屋子努努嘴,谁也不敢去谢玉芬那里触霉头。
饿得没办法,兄弟俩只好偷偷溜到父亲郭石身边,扯着他的衣角,小声哼哼:“爸,饿……”
郭石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么晚还没吃,肯定是饿了。
他想去喊谢玉芬做饭,可看着谢玉芬周身透出的低气压,叹了口气。
还是不要招惹她……
他蹑手蹑脚地出去,打算去厨房随便弄点吃的垫垫肚子。
厨房里,郭石本就不擅长做饭,心里又惦记着里屋那位的脾气,动作更是僵硬。
舀水、点火,想煮点玉米面糊糊,结果端锅的时候一个没拿稳,“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连着半锅水和玉米面撒了一地。
“这、这……”郭石立马手足无措。
听到声响,谢玉芬像一阵风似的冲了出来,她一眼看到厨房地上的狼藉,心头的火再也压不住,彻底爆发了。
“郭石!你个没用的东西!煮个饭都能把锅砸了!你是存心不让我安生是不是?!”
“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嫁给你,一肚子学问,却连饭都不会做!我在外头受了一肚子气,回来还要看你在这儿败家!这日子没法过了!”
谢玉芬嗓门亮堂,街坊四邻见怪不怪,只是默默拉上了自己家房门。
隔壁刘嫂家正在吃晚饭,闻声对着自家男人抿了抿嘴巴。
“瞧,玉芬又在训他们家老郭了!”
男人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听着那边的斥骂,忍不住摇了摇头,“唉,老郭也是真够受的。好好一个大学老师,如今……”
话没说完,刘嫂赶紧在桌下踢了他一脚,紧张地朝窗外瞥了一眼,竖起食指“嘘”了一声:
“小声点!隔墙有耳,让人听见了又是是非。”
她扒拉了一口饭,咀嚼了几下,才凑近男人,小声嘀咕道:
“玉芬这火气,八成是从下午那事儿上来的。我看啊,没处撒气,又回来折腾老郭了。”
她说着,脸上露出几分同情,“我看啊,那新来的侄媳妇,指定是受了委屈。就玉芬这半点亏不吃的性子,谁能给她气受?”
老李悻悻地闭了嘴,闷头扒拉了一口饭。
这巷子里里,明眼人谁看不出来?
厨房那边,谢玉芬的两个儿子吓得缩在门框边,大气不敢出。
郭石低着头,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弯腰去捡那摔瘪了的锅。
谢玉芬见郭石那窝囊样,心里更气了。
“捡捡捡!就知道捡!我跟你说话你聋了?啊?整天就知道耷拉着个脑袋,我当初真是瞎了眼……”
她越骂越难听,郭石却涨得通红,握紧拳头,在心底下了决心。
他狠狠摔了刚拾起的锅,怒斥道:“是!我没用!我配不上你!这日子要是真像你说过不下去了,离、离婚!总行了吧!”
小儿子一听离婚,吓得“呜”的一声哭出声来。
“离婚?你在说什么,离婚?”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一向逆来顺受的男人竟敢提离婚?
他是吃错药了,还是鬼上身了?!
混着孩子的哭声,谢玉芬双手叉腰,拉拢着嗓门:“郭石你长本事了啊!敢跟我提离婚?!”
“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一个臭老九!跟我离了婚,变成抛弃革命伴侣的坏分子!你等着被拉出去批斗吧你!”
她唾沫横飞,一句句“臭老九”、“批斗”、“坏分子”,专往郭石最痛的地方扎。
郭石听着这些诛心之言,恍惚间想起许多年前,她也曾温柔腼腆地叫他“郭老师”……
世道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人怎么也变成了这样?
他什么也没再说,默默走进里屋,从床底下拖出旧皮箱,开始收拾自己寥寥几件的衣物。
谢玉芬看他真动手收拾,随即追到里屋骂:“滚!有本事你就滚!出了这个门,你别想再回来!我看哪个敢收留你这个臭老九!”
郭石充耳不闻,拉上皮箱走了出来,融进了外面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