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苏蔓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陆招娣断断续续的叙述。
她的眉头随着那些黑暗的往事，不自觉地越皱越紧。
等陆招娣的啜泣稍微平复一些，苏蔓沉吟了片刻，开口问道，“那……你们这次突然来驻地找你哥是为什么？之前那么多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了，怎么偏偏是现在？是不是……在老家那边，又发生了什么事？”
她总觉得，仅仅是想投奔儿子，改善生活，似乎不足以让她们在部队里做出那些没脸没皮的蠢事。
这里面，一定有更可怕的导火索。
陆招娣听到这个问题，身体猛地一颤，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她死死咬住下唇，浑身都开始发抖，仿佛想起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
但随即，她又像想到了那晚在戈壁滩上差点冻死的绝望，忽然觉得，还有什么比那更糟的呢，说出来，或许……反倒是一种解脱。
她抬眼，望向苏蔓，“是……是秋收后，我和娘想去地里再弄点吃的。”
陆招娣的声音嘶哑，“村里……村里的二赖子……”
说道这里，她闭上眼睛，时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金色苞米秆淹没的傍晚。
“他……他想把我拽进苞米地里，”陆招娣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喊……我拼命喊……嗓子都喊破了，没人来，一个都没有……”
“是娘……娘在旁边的田埂上，捡别人家漏下的苞米粒子……听见了……她，她像疯了一样冲过来。”
陆招娣猛地睁开眼，瞳孔因为恐惧而放大：“她……她捡起地头的一块石头……有……有这么大……”
她用手比划了一下，颤抖着，“照着二赖子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
苏蔓的心猛地一沉，砸脑袋，还是用石头！
她是医生，知道这一下的分量，被一个愤怒到极点的女人用石头砸中后脑……后果不堪设想。
“然后呢？”苏蔓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紧绷，“只是砸了一下？人怎么样了？”
陆招娣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想起那让她魂飞魄散的一幕：“就……就一下，他就倒下了……不动了，流了好多好多血……满……满地都是。”
她死死攥紧了被角，“我和娘……都吓傻了……我们……我们以为他死了。怕极了，连滚带爬就跑了……”
她抬起头，眼神空洞而绝望：“我们没敢回去看，真的不敢，就……就那么跑了，连夜……连夜收拾了点东西，天不亮就跑了……我们不敢在村里待了，真的不敢了……”
苏蔓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明白了，全明白了。这涉及到人命官司了，不管那个二赖子是死是活，王菜花那一下，都足以构成重伤害甚至……致死。
在那个偏远封闭山村里，这事一旦被抓住，等待她们母女的，绝不是简单的送官，很可能是更可怕的私下的报复。
她们是以为自己杀了人之后，仓皇出逃的。
陆招娣看着苏蔓骤然变得凝重的脸色，声音绝望：“嫂子，我们……我们不敢回去，真的不能回去，回去……肯定会被抓起来，会……会被枪毙的。我娘她……她是为了救我啊！她不是故意的，可……可谁会信呢？我们孤儿寡母的，谁都敢欺负，呜呜呜……”
她再次崩溃地哭了起来。
苏蔓坐在那里，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她终于解开了所有的谜团，为什么王菜花一到驻地就死皮赖脸地要留下，为什么陆招娣不惜自毁名节也要留在部队，为什么她们对“被遣返”如此恐惧，因为回去，对她们而言，很可能就是死路一条。
至少，她们是这么认为的。
这个沉重的秘密，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了苏蔓的心上。
她看着眼前如同惊弓之鸟的陆招娣，心里五味杂陈。
愤怒？怜悯？还是对那对母女复杂处境的无奈？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门外，柳依依端着刚打好的水，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她本来是打算进来给苏蔓添点热水，顺便问问需不需要帮忙搓药丸，却没想到，在门外刚好听到了陆招娣的讲述。
那盆水还温着，端在她手里，却像有千斤重，压得她手臂发酸，指尖冰凉。
她想起那时候，她逃婚从家跑出来，在村口拦下同样行色匆匆的王菜花母女。
她当时只是走投无路，赌一把，她记得自己怯生生地问：“大姨，招娣姐，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王菜花当时猛地转过身，眼神凶厉得像要吃人，把她吓了一跳。陆招娣更是浑身一抖，下意识地往她娘身后缩。
然后，王菜花像是才认出她，脸上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声音拔得老高，尖锐得刺耳：“哟，是依依啊，我们……我们去找你承洲哥，他现在可出息了，在部队当大官了，要接我们去享福。”
那话，与其说是回答她，不如说是吼给旁边探头探脑的村民听的。
她当时只觉得大姨嗓门太大，有些奇怪，但也没深想。
现在想来，那哪里是得意，分明是色厉内荏的虚张声势，是急于向所有人宣告“我们有靠山，我们是被部队接走的，不是畏罪潜逃，苞米地里的死人跟我们没关系。”
难怪她们当时脸上一点都没有去找儿子享福的喜气，反而惨白如鬼，眼神飘忽不定，身上还带着一股什么气味。
王菜花的手背上，似乎还有一道干涸的暗红色痕迹，被她用袖子匆忙擦掉了。
她当时以为是沾了什么脏东西，现在想来……是那个二赖子的血。
柳依依的手一抖，盆里的水晃了一下，溅出几滴，她才回过神来。
她连忙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退后几步，躲到旁边药柜的阴影里，心脏还在疯狂擂鼓。
屋里，陆招娣压抑的哭声和苏蔓低低的询问声还在断断续续地传来，但她已经听不清具体内容了，脑子里嗡嗡作响，全是刚才听到的可怕事实。
王菜花用石头砸了人，可能砸死了，她们是杀了人逃出来的。
自己是跟着两个……杀人犯，一路来到了这里。
她想起路上王菜花母女对自己呼来喝去，想起她们看自己时那种不耐烦又带着提防的眼神……原来如此。
她们不是不想甩掉自己这个累赘，是不敢，她们怕自己起疑，怕自己嚷嚷出去，暴露她们仓皇出逃的秘密。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带上她，用“去找当大官的儿子”这个借口，掩盖她们真正的目的。
她当初选择跟着她们，真是瞎了眼。
她该怎么办？这个秘密……她该告诉谁？
柳依依脑子里乱成一团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