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来苍蝇,嗡嗡地飞进了地牢,在江疏影头顶盘旋。
江疏影干裂的嘴唇微微嗫嚅,喉结滚动,发出极其微弱,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救救我......”
少年涣散的眼神追随着苍蝇飞舞的轨迹,精神恍惚祈求,乞求地牢中唯二的活物,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
“带我......离开这里吧......”
“我不想死.....”
蜷缩在栏杆边,江疏影把脸埋进臂弯,任由幻觉和现实交织,在昏沉中等待最终的解脱。
时间又一次失去了意义。
嗒、嗒。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疏影再一次听见幻觉。
是脚步声。
清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踏在地牢潮湿黏腻的地面上,发出规律的轻响,正朝着他这个方向而来。
江疏影眼皮颤动了一下,没有立刻睁开。
又来了......
他又听见幻觉了。
江疏影疲惫地想着,连抬眼的力气都吝于付出,只是将身体蜷缩得更紧了些,仿佛这样就能躲过幻觉的侵扰。
然而,那脚步声却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最后,停在了他的牢房门外。
紧接着,是金属碰撞窸窣声。
——不是钥匙**锁孔的声音
更像是什么东西在......拨弄锁具?
江疏影混沌的脑海深处,极其轻微地绷紧了一下。
嗒、嗒。
而脚步声再次响起,清晰得不像幻觉。
就连靴底摩擦过黏湿地面时,那微妙的粘滞感,都那么清晰。
于是江疏影涣散的神志被强行扯动了一下,缓缓看向牢房外。
昏暗中,他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正蹲在他牢房门外,低着头,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在拨弄那把早已锈蚀的门锁。
咔哒。
一声轻响。
紧接着,是铁锁落地的哐当声。
江疏影空洞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却依旧蒙着一层厚厚的灰翳,映不出任何景象。
幻觉......变得好真实。
而就在这时候,牢门被一只沾着血污和灰尘的手推开。
那身影走了进来,脚步很轻。
然后,一张脸凑到了他眼前。
昏暗的光线下,江疏影看到了一张沾着血点、却苍白而瘦削的小脸。
“姐姐,我来救你了。”
女孩仿佛燃烧着野火般,对他低语。
江疏影呆呆地望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
姐姐?
是在叫他吗?
好奇怪......他明明是男的啊。
可是,这个声音......这个眼神......
明知道这一定是濒死前大脑编造出的,最残酷也最美好的幻觉,但江疏影干裂的嘴唇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嚅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气音。
“嗯。”
瞧着女孩伸出的那只手,江疏影缓缓将手搭了上去。
那一刻,他看到自己那只瘦得如同枯枝,沾满污垢的手,与女孩的手掌是那么格格不入。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迟来的羞耻,攫住了他。
他好丑啊.....
江疏影下意识地想把手缩回去,藏进破烂的衣袖里。
可是,那只伸来的手却更快地动了。
这不是幻觉!
江疏影的瞳孔骤然收缩,涣散的目光猛地聚焦,死死盯住那只握着自己的手,又猛地抬起来,看向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你......”
江疏影刚吐出一个音节,眼前的女孩却忽然俯低了身体。
紧接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传来。
——那个自称来救他的女孩,竟然双臂一抄,直接将他整个瘦骨嶙峋,轻飘飘的身体,从冰冷潮湿的地面上抱了起来!
失重感让江疏影头晕目眩,本能地伸出另一只手臂,慌乱地环住了女孩的脖颈。
苏小蔷稳稳地抱着他,仿佛感觉不到重量。
她低下头,两人鼻尖几乎相触,那双亮得灼人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江疏影此刻惊形如枯木的脸。
“姐姐,”苏小蔷的声音放得更轻了些,带着安抚,“我叫苏小蔷,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江疏影怔怔地看着她,嘴唇嗫嚅着,仿佛丢失了语言功能。
许久,他才从干涩刺痛的喉咙里,挤出几个气若游丝的音节。
“江、江疏影......”
苏小蔷那张沾着血污的小脸上,骤然绽开一个灿烂到近乎晃眼的笑容。
“江疏影......”
女孩重复了一遍,舌尖轻轻卷过这个名字,仿佛天籁。
“真好听啊,这个名字。”
“那么,江疏影姐姐,让我来带你逃出这里吧。”
江疏影实在太轻了,轻得让苏小蔷几乎感觉不到负担。
可抱着这样一个虚弱到极点,明显会成为拖累的人,在任何“明智”的逃亡计划里,都绝非上策。
但苏小蔷却似乎毫不在意。
她微微低下头,下巴几乎蹭到江疏影枯草般干枯的头发,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亲昵。
“姐姐,你知道吗?”
“在我的牢房里,很多个晚上......我都能听到从通风管道下面,传来很轻很轻的歌声。”
江疏影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苏小蔷感觉到他的细微变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语气里带上了一点纯粹的欣赏。
“虽然听不清调子,也听不清词......但就是觉得,真好听啊。”
“是你唱的,对不对?”
忽然间,一直强忍着的孤独,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江疏影。
他猛地将脸埋进了苏小蔷的肩窝,骨瘦如柴的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呜咽。
“嗯、”
——这个幻觉,真的好美呀
江疏影心中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