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气氛因方才的献礼风波而显得有些微妙和沉寂。
殿外忽然传来司礼太监又惊又喜、刻意拔高的悠长通传:
“摄——政——王——殿——下——到——!”
这一声,如巨石投入平静湖面,霎时在殿内激起千层浪。
众宾客俱是一震,目光“唰”地齐齐投向大殿门口。
丝竹声不知何时已停,唯有熏香炉中的龙涎香依旧袅袅盘旋。
最高兴、最激动的,莫过于御座之上的太后。
她不由自主地向前倾身,指尖微微颤抖——她的儿子,她唯一的亲生骨肉,终于从边关回来了!
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裹着一身风尘与凛冽寒气,大步流星踏入殿中。
玄色亲王常服衬得他肩宽腰窄,墨色大氅随步伐猎猎生风。来人面容俊朗刚毅,剑眉斜飞入鬓,星目深邃如寒潭,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与沙场磨砺出的冷硬气质。他所经之处,两旁宾客皆不由自主屏息垂目,不敢直视。
正是权倾朝野、威震天下的摄政王——萧无极。
萧无极径直走到御阶之下,无视两旁各异的目光,对着主位上的太后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母后,儿子回来了。边关军务繁忙,归来迟了,请母后恕罪。恭祝母后福寿安康!”
太后看着跪在眼前的儿子,心中百感交集。
喜悦自然是有,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在深宫中最大的牵挂与依靠。
可一想到先皇遗旨,让自己的亲生儿子辅佐别人的儿子坐江山,常年操劳边关军务,受苦受累,甚至连婚姻大事都耽搁至今,而皇帝却能安坐龙椅,子孙绕膝……
那股积压多年的不满与怨怼便又涌上心头。
气归气,儿子能在她寿辰之日赶回,这份孝心她还是受用的。
太后脸上露出真切笑容,带着几分嗔怪:
“快起来!我儿辛苦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顿了顿,又惋惜道:“只是你这孩子,总是来得这样晚,哀家这寿宴都快散了。可惜了,今日欣锦楼的火锅那般新奇美味,你这次可是无福享用了。”
侍立在一旁的沈星沫见状,忙上前一步,垂首恭敬道:
“禀太后娘娘,欣锦楼备有额外的食材和锅具,如若摄政王殿下不弃,民女随时可以为您和王爷重新备置一份。”
这是萧无极进殿后,沈星沫第一次开口。
清越如泉的声音让萧无极不禁侧目望去——
只见女子身姿挺拔如兰,乌发轻绾,仅簪一支碧玉玲珑簪。她垂首而立,露出一段白皙优美的脖颈,姿态恭敬却不卑微,自有一番风骨。
太后对欣锦楼这周到体贴的服务甚是满意,刚欲开口,目光却落在沈星沫身边安静站着的三皇子萧景昊身上。
萧无极起身后,目光也扫过那个方向。当看到萧景昊手中把玩的、明显比以往工整复杂许多的七星结,以及他站在沈星沫身边那难得的宁静模样时,萧无极那常年冰封的冷峻面容上,竟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见的缓和。
“你是谁?”
一道清脆、带着异域口音、毫不怯场的俏丽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这短暂的寂静。
众人这才注意到,摄政王萧无极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姑娘!
这姑娘约莫十七八岁年纪,身穿火红色南理国骑射服,脚蹬绣金小皮靴,满头乌发编成数十根细密的发辫,以彩珠和银饰点缀。
她容貌明艳大气,眉眼间带着一股草原儿女的洒脱与野性,与在场所有闺阁小姐气质迥然不同。
此刻她正毫不避讳地打量着沈星沫,眼中满是好奇。
一直试图维持“未来国母”风范的刘玉兰觉得这正是表现之时。
她调整好情绪,上前一步,端着温婉得体的笑容解释道:
“这位姑娘,此乃欣锦楼的老板,沈星沫小姐。”
她刻意只提沈星沫的商人身份,对其可能与皇室联姻的关系只字不提,其中的微妙贬低,在场不少人都听了出来。
谁不知摄政王萧无极冷酷无情、不近女色是出了名的?
往日多少想攀附他的贵女,无一不是碰一鼻子灰。如今他身边竟破天荒地带着个年纪相仿的俏丽姑娘,且这姑娘面对摄政王时毫无惧色,反倒自然得很。
这一幕让太后心中猛地一动,瞬间将其他心思都抛开了。
——难道她这铁树一般的儿子,终于红鸾星动了?
若真如此,那可真是老天爷赐给她最好的寿礼了!
沈星沫并未在意刘玉兰话中的机锋,她对那红衣姑娘友善地笑了笑:
“姑娘远道而来,想必还未用膳。可要随我去偏殿,尝尝我们欣锦楼的火锅?”
“好呀!”红衣姑娘眼睛一亮,一甩满头的辫子,毫不扭捏地应道,
“正好饿了!那些规矩听着就头疼。”
她说着,竟真的就要跟着沈星沫往偏殿去。
“且慢。”
一直沉默的萧无极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他转向沈星沫,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身上:
“有劳沈小姐费心。”他顿了顿,视线停留在沈星沫的脸上。
沈星沫迎上他的目光,不闪不避,唇边噙着得体的浅笑:
“王爷言重了。照顾来宾是欣锦楼的本分,更何况是远道而来的贵客。”
她微微侧身,做出“请”的手势,“姑娘这边请。”
红衣姑娘马上快步跟上沈星沫。
两个女子一红一白的身影相伴而行,一个明艳如火,一个清雅似水,形成奇妙的对比,吸引了大殿中所有人的目光。
萧无极目送她们离去,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他注意到沈星沫行走时裙裾微动如涟漪,姿态从容不迫,即便在他面前也未见丝毫慌乱。
“无极,”太后的声音将他唤回神,“这位姑娘是……”
“南理王最宠爱的皇太女,”萧无极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一贯的冷静,“南理有意与我国交好,特派公主前来朝贡。”
太后眼中闪过失望,原来不是儿子开窍了。
但她很快又振作精神:“即便如此,人家毕竟是公主,你需得好生招待。”
“儿臣明白。”
偏殿内,火锅已然重新备好。铜锅中的汤底咕嘟冒泡,香气四溢。
南理公主对这套新奇餐具十分感兴趣,学着沈星沫的样子夹起薄如纸片的羊肉在滚汤中涮了涮,蘸上酱料送入口中,顿时眼睛一亮:
“好吃!比我们草原上的烤肉别有风味!”
沈星沫笑着为她布菜:“公主喜欢就好。这清汤底是用老母鸡和火腿慢炖数个时辰而成,鲜而不腻。”
“叫我慕容仙就好,”红衣公主爽朗道,好奇地打量沈星沫,
“你真是商人?我看你气质不凡,倒像是世家小姐。”
“公主过奖了。欣锦楼不过是小本经营,承蒙太后和各位贵人抬爱。”沈星沫语气谦和,却不失分寸。
慕容仙歪着头,突然压低声音:“你觉得萧王爷这人如何?”
沈星沫执壶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为对方斟茶:“摄政王威震天下,民女不敢妄议。”
“哎呀,这里就我们两个,说说嘛!”慕容仙凑近些,眼中闪着狡黠的光,“我父王本想让我和他联姻,这一路上我可仔细观察了。这人啊,长得是俊,但整天板着脸,活像别人欠他万两黄金似的。而且……”她若有所思,“他和我说了实话,他心中,早就有人了,不可能再喜欢别人。”
沈星沫轻轻放下茶壶,目光望向殿外方向,语气平淡:“摄政王文武双全,自是国之栋梁。”
阿依娜噗嗤一笑:“你这话跟那些官员们一模一样,无趣得很!”说着又涮了一片羊肉,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方才那位三皇子,似乎很亲近你?”
“三皇子心性纯真,民女不过是尽本分照顾一二。”
两人说话间,并未注意到偏殿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挺拔的身影。萧无极站在阴影处,目光落在沈星沫沉静的侧脸上,眼中闪过一丝探究。
方才他对太后说有事要处理,信步走来,却不期听到了这番对话。
这个沈星沫,面对直率泼辣的慕容仙都能应对得滴水不漏,既不卑不亢,又守礼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