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司白在陵园门口驻足很久,没有继续向前。
孟乔站在不远处,将他的犹豫尽收眼底。
在她印象里,程司白性格果断,最恨拖泥带水。能让他犹豫,裹足不前,可见对方的影响力。
她喉中酸涩,脚下仿佛灌了铅,就算有求于江辰,就算她心有不甘,也不想再去打扰他了。
更何况,欺骗她的,伤害她的,是程司白,不是里面躺着的那个人。
换位思考,她想,里面的人不会想看到他身后有一个纠缠他的女人。
想到这儿,她唇瓣抿紧,转身掉头。
程司白隐约听到脚步声,但却没有回头的欲望,他整个人都是麻木的。
终于下定决心,他迈步往里。
说是公墓,其实跟乱葬岗没区别,连管理员都没有,所到之处杂草横生,碑石破损。
从最外面,一直到最里面的角落,程司白才猛地停下脚步。
他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字样——林乔乔。
步伐机械地往前,他病态般的强迫自己,再三确认上面的名字和生卒年,虽然很简单,但每一样都对上了。
这一刻,他像是承压到极限的钢筋,轰然断裂。
身形一晃,他险些栽倒。
勉强扶住墓碑,还是被胸口剧痛逼得弯腰,许久都直不起身。
……
孟乔走回停车场,江辰见状,皱着眉上前。
“你怎么回来了?”
“江总,你如果担心,自己过去看看吧。”
江辰啧了声。
他最烦办事不牢靠的,一夜没睡,本来就火大,看孟乔这磨磨唧唧的样子,更没好脸色。
不过,他也没自己跟上去,拉着脸回车上了。
孟乔本就是被捎来的,没人叫她上车,她就只能在外面站着。
昨晚江辰的承诺,也不知道还算不算数。
这种命运被人攥在手里的感觉,让孟乔站在阳光下,也觉得后背爬满寒意。
她后悔了,昨天不该头脑发热听江辰的。
她应该直接找程司白谈,要么放了赵述安,要么她带着赵妈妈去京州上访,事已至此,她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应该投鼠忌器的是程家人!
想到这儿,她用手背抹了下眼睛,去路边早餐摊买包子,顺便等程司白。
隔着窗户,江辰见她还有心情吃包子,直接气笑了。
程司白可够惨的,谈个初恋,遇到骗子,摊上个替身小保姆,是个没良心的。
女人呐,没好东西。
阿嚏。
孟乔迎风打了个喷嚏。
老板看她穿得单薄,送了她一晚热馄饨汤。
孟乔感激地道了谢。
她只想着充饥,讷讷地将食物都送进肚子。
忽然,旁边有人靠近。
她看了下,发现是个穿着单薄的男孩,大概八九岁,在他身后,还有四五个差不多大的,站在树下观望。
组织孩子乞讨,这种事现在已经很少了,孟乔没想到,南城竟然还有。
她看了男孩一眼,对方便好像察觉出她好欺负,直接把碗怼到她面前,也不开口,就是往前递碗。
“去!去去!”
幸好,老板及时出来,把男孩给赶跑了。
孟乔想起男孩那空洞的眼睛,心有余悸。
老板早已习惯,提醒她吃完就上车。
可他不知道,就算孟乔舍得下血本,打了网约车,也根本没人接单,这里太偏僻了。
吃完东西,她不好意思再坐着。
走出小摊,她也没去找江辰,而是独自走上小道,往更远处去打车。
结果还没走出两步,四五个孩子冲出来,将她团团围住。
和刚才一样,他们都是不说话,只是把碗往她面前递。
孟乔没有现金,实话实说:“我身上没钱。”
但几个男孩仿佛是聋子,只是更凶狠地往前递碗。
孟乔下巴被撞得生疼,想跑,又被拉住胳膊,半大的孩子力气已经很大,她身形瘦弱,根本抵不过他们围攻。
她握着手机,正要准备报警。
忽然,身后传来汽车鸣笛声!
一下。
男孩们吓得退了点。
接着,连续强势的好几下,前一秒还凶狠的围攻阵势,顿时作鸟兽散,窜了个没影儿。
孟乔愣在原地。
回头一看,只见通往陵园的小道入口,程司白一身纯黑大衣,站在台阶上,正冷冷地看过来。
距他不远处,黑色宾利静静停着。
数秒后,他收回视线,往车上去。
孟乔定定站着,忽然深呼吸,咬牙朝他的车走去。
她弯腰敲窗,里头毫无动静,她就继续敲,更大力地敲。
终于,窗户开了。
不等程司白开口,她先说:“程院长,我有事找你谈。”
程司白面无表情,仿佛没听见。
他只是在林乔乔墓前短暂停留,身体却好像遭受重创,哪里都痛。
心脏,仿佛要碎裂开。
“程院长。”孟乔又叫一声。
程司白嘴角下压,转脸看她。
他口吻不善道:“如果是有关于你儿子的事,你可以不用开口,我能做的已经做了,要怪就怪你自作聪明,后果也请你自行承担。”
孟乔盯着他:“你们抢走我儿子的移植名额,我只是想办法抢回来,这叫自作聪明是吗?你能做的已经做了,我想问你,你做什么了?你除了助纣为虐,你做什么好事了?”
前座,司机瞪大了眼。
这女人……疯了?
程司白停顿,他也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对上孟乔双眼的那一刻,却又莫名顿住。
林乔乔很软弱,但也有“凶狠”的时候。
那年她母亲病重,被人紧急送往医院,她接到电话后跟医生沟通,但对面医生推三阻四,非要她到现场再说。
她握着手机,空前冷静。
“我已经说了,现在立刻就给我妈妈手术,你们可以录音做证据,有事我自己承担!”
“你们治了,我不怪你们,但你们消极对待,我一定告你们!”
就像现在,唯唯诺诺的女人,扒着他的车窗口,寸步不让,大有要将他从车里拽出去的气势。
这种此曾相识的感觉,既像是止痛药,也像是穿肠毒,让他能在林乔乔的死亡里得到一丝虚假的缓和,又更清晰地提醒他,林乔乔死了。
风起,女人长发飞扬,一缕发丝遮盖在她眼前,将她虚张声势的强势分割成两半,脆弱,无处藏身。
他冷冷收回视线,鬼使神差开口。
“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