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溪河镇到处都是死一般寂静。
祭祀场地在惨白月光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横七竖八的尸体密密麻麻地躺着,姿态扭曲,面容凝固着他们临死前的狰狞表情。
场地围墙外,隐约可见东炎士兵巡逻的身影。两个主要的出入口更是有重兵把守,火把的光晕在黑暗中跳跃,以防有人闯入,也确保没有漏网之鱼逃出。
在这片尸骸中央的那个不起眼的矮台之下,十几个孩子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除了两个年纪最小的因为哭累了而昏睡过去,其他孩子都睁着空洞的大眼睛,透过矮台砖石的缝隙,死死地盯着外面那些熟悉的身影。
那里有他们的父母、兄弟姐妹、邻居。
眼泪早已流干,极致的恐惧和悲伤过后,是一种近乎麻木的茫然。
他们清楚地知道,外面还有虎视眈眈的士兵,任何一点声响都可能招致杀身之祸。
这群孩子中,年纪最大的是两个十三岁的男孩。一个是镇上李夫子家的小儿子,名叫李有良,平日里带着几分书卷气,却也是孩子王。另一个是镇上酒楼老板的儿子,外号小福子,性格更为跳脱机灵。两人是同窗,也是镇上最顽皮的孩子。
这次他们能侥幸逃脱抓捕,正是因为他们当时正带着这群小伙伴在祭祀场内玩躲猫猫。混乱发生时,他们机警地钻进了这个只有他们知道的地方,也就是这祭祀台底下。
他们已经一天一夜水米未进了,饥饿和寒冷不断侵蚀着他们幼小的身体,几个孩子又开始低声啜泣,但立即被大点的孩子慌忙捂住嘴巴。
李有良借着缝隙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勉强能看清身边几张苍白的小脸。
他咬了咬干裂的嘴唇,小声对紧挨着他的小福子说道,“不能再等了,大家撑不住。你们在这里待着,千万别出声,我…我出去找些吃的回来。”
小福子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声音颤抖,“外面全是东炎兵!你怎么出去?被发现你就死定了!”
李有良轻轻抽回胳膊,拉着小福子挪到他观察了很久的缝隙处,压低声音道,“我在这里看得很清楚,他们每隔一个时辰换一次岗,换岗的那会儿功夫是最乱的,守卫的注意力会分散。我可以趁机溜出去,混在…混在那些人中间,爬着移动,他们不容易发现。”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西北角那个狗洞,你还记得吧?去年我们爬树摔下去的时候发现的,被杂草盖着的那个。我可以从那里爬出去。”
小福子闻言,立刻道,“太危险了!我跟你一起去!”
李有良坚决地摇了摇头,按住他的肩膀,“不行!我走了,这里就你最大。你得留下来,照顾好他们。万一…万一我回不来,你也要想办法带他们活下去。”
小福子张了张嘴,看了看身后那些依赖地望着他们的小弟弟小妹妹,最终把话咽了回去,重重地点了点头。
李有良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挪到矮台最深处,拨开伪装的杂草,露出了那个仅容一个瘦小身体通过的洞口。他动作灵敏,悄无声息地钻了出去。
一离开矮台的庇护,浓烈的死亡气息和深夜的寒意瞬间将他包裹。
看着眼前一张张熟悉却已毫无生气的面孔,他的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喉咙里堵得发慌。他强迫自己停顿了片刻,用力抹去眼泪,他知道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他屏住呼吸,观察到正门方向的守卫开始交接,人影晃动,低声交谈。
就是现在!他立刻伏低身体,几乎是贴着地面,利用地上层层叠叠的尸体作为掩护。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向西北角挪动。
他瘦小的身形在此刻成了优势,在明暗交错的月光下,如同一道不起眼的影子。很快,他便成功地爬到了西北角,找到了那个记忆中的狗洞钻了出去。
镇内的街道空旷死寂,像是一座死城。他贴着墙根的阴影,像一只受惊的老鼠,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偶尔有巡逻队的脚步声传来,他便立刻缩进更深的黑暗里,心脏狂跳不止。凭借对镇子的熟悉,他专挑小巷穿行,很快就来到了小福子家的酒楼。
酒楼大门敞开着,甚至还有一盏昏暗的油灯亮着。但是里面被翻得一片狼藉,值钱的东西早已被洗劫一空。
他蹑手蹑脚地溜进后厨,这里面是漆黑一片。他依靠着星星点点的月光小心摸索着,找到了不少能吃的东西。
散落在地上的馒头、包子,甚至还有一大盆因为天气寒冷尚未变质的卤肉。虽然被打翻了掉在地上,但是擦一擦还能吃。
他也是饿很了,抓起两个冰冷的包子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肚子里的饥饿感少了一些,他也不敢耽搁,迅速找来一块还算干净的桌布,将能带走的吃食全部包上,又找到两个水囊,灌满了后厨水缸里所剩不多的清水,打成一个沉重的包袱,紧紧地背在背上。
沿原路返回,他更加小心。
他再次成功避开了巡逻队,钻过狗洞,爬过那片令人心碎的尸场,有惊无险地回到了矮台下的藏身之处。
看到李有良带回来的食物,孩子们原本空洞的眼睛瞬间亮了。
李有良心脏还在为刚才的冒险狂跳,他不敢有丝毫松懈,立刻将手指竖在嘴唇前,做出了一个极其严肃的噤声手势。
孩子们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在他身上,借着从缝隙透进来的浅淡月光,他们看到大哥哥的脸上沾着污渍,眼神却异常明亮的。
每个孩子,包括那两个只有三四岁的幼童,都紧紧闭着嘴巴。
李有良小心翼翼地给每个人分发了冰冷的馒头、包子和一点点卤肉,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反复叮嘱,“慢慢吃,别噎着,千万别发出声音。”
孩子们接过食物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尽管食物冰凉,甚至有些硬,但他们依旧吃得无比急切,小小的腮帮子被塞得鼓鼓的。
其实,在这死寂的夜里,孩子们咀嚼和吞咽的细微声响并非完全无声。之所以没有被围墙外的士兵察觉,全因他们所处的位置距离离围墙尚有一段距离。而这四周的空旷场地上全是尸体,密密麻麻,所以外围的士兵才没有发现这里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