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乞丐脏的不行,浑身还滴着水,这要是进到店里,可不得把布料和地砖全都碰脏了,到时候东家还得骂他。
伙计面色不善。
那乞丐停住脚步,伙计才注意到这张乱须杂发的脸,干瘦干瘦的,脸颊凹陷,像是快要饿死了。
“来讨饭的?”
他手里捏着一把炒黄豆,犹豫了下,分给那乞丐尝尝。
“你别进来了,要想讨饭,离门口也远点,这人来人往的,郎君娘子们衣裳都贵重,要是碰脏了你可赔不起。”
李玄没接下那炒黄豆。
他摸出那金粒,指头稍一用力,掐成了两份。递给伙计一个。
声音干哑:“我来买衣裳。”
伙计吓了一大跳,怀疑地看向这乞丐,这金子不会是偷来的吧?别沾着麻烦。
李玄也不说话,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虽然这人衣衫狼狈,淋的像是落汤鸡,可伙计瞧着,总觉得对方眼睛很沉静,不像是一个乞丐的眼睛。
伙计犹豫了下。
“我跟东家说说去,你站在这别动。要是饿了,那豆子给你吃,现炒的,香着呢。”
店里又是一阵热闹。
不一会。
东家带着伙计赔礼,又客气跟他说,能不能走到后门这边换衣裳,店里白饶他个木簪子。
李玄看出对方是想什么,应下了。
终于换好了衣裳,李玄随手掐死一只跳蚤,大概把蓬乱的头发梳理了一下,整体勉强规整了几分。
身上还隐约传着臭味。
他站在那里,不少人频频回头,皱着眉看这脏乞丐。
布庄里,伙计还在跟东家说从客人那听来的消息,“听说县城里,县令都派人去山上找过,也没找见那神仙。”
东家摇头。
“我可不是这么听说的!”
“欸?”伙计好奇。
东家声音低了很多,但站在外面的李玄还是能清晰听见。
“那神仙之前还有个徒弟,是附近村子里的,我刚还听说,他师父已经成仙而去了,遗蜕由他焚毁。”
他徒弟?
李玄也想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徒弟会提前下山。
心中一动,后面东家和店里几个伙计说了什么,他就没有再细听了。
转身离去。
他身上臭,看着脏,还是个瘸子,一身衣裳像是偷来的,别人避他唾他,李玄也不恼。
只是一跛一跛走着,始终不便利。
这乞丐腿瘸是天残,就算有仙人赐下丹药给他,身躯也依旧是残缺的,走的磕磕绊绊。
不如买一根手杖。
这么想着,他就一直走到南市。
在人群里挤了几圈,终于在一个角落找到几家铁匠铺。
这一片都是这种铁匠作坊,叮叮当当响着,热气冲天。
临街的一面完全敞开,没有门窗。一个巨大的炉灶在当间烧着,墙壁被炉火熏的乌黑,墙上架子摆着大大小小的钳子、铁锤、凿子、锉刀。
里面的铁匠汉子光着膀子。正在给人修锄头,大汗如雨。
铁匠砸了几下,用铁钩把铁块挑到一边,直起腰来,捡起肩上搭着的巾子抹了把脸上的汗。
忽而见到门口站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
“你干啥?”
李玄找出剩下的那半个金粒。
“我要做一副手杖,这些钱可够?”
铁匠这才看见。
那金子也就一钱大,具体还得称一下。这乞丐衣裳凑合,身上又脏又乱的,这钱指不定是从哪来的……念头在铁匠心里转过一圈。
“够是够,客人要做什么样的?”
“有没有现成的?”
“噢……有,我给客人拿来,看看有没有要改的地方。”
铁匠说着,称了下金粒,差不多一钱重,值三百五十文。他从布袋里找出几十文,又把那之前别人预定但不要的铁拐拿来,让眼前这乞丐比量。
这乞丐虽然脏,人却爽利得很。
拄在手里,接过钱,也没让他多改,自己就一瘸一拐地走了。
……
……
李玄一直缓慢走到徒弟的村子边上,回想着徒弟家在什么地方,三年过去,真有些记不清楚。
他站在人堆里,黄狗在他脚边嗅着,孩童好奇望过来。
旁边的村人见他头发蓬乱又臭,都把自家孩子拽到一边,大声驱赶。
“哪来的瘸子,也不知干净,快走!”
李玄往边上避让了让,他身上不住冒着脏污的东西,草草洗过也没怎么洗干净,臭的很。
村人正想抬手推搡,这时候,远处传来丧乐声。
几个人披着粗麻行了过来,用木杠抬着棺材,一个高大看着文雅的年轻人一身麻衣,走在最前面,手里拿着根哭丧棍,一路哀哭,神情憔悴。
旁边,有人不断抛洒纸钱。
村人议论的声音一下子低下来,顾不上那乞丐。
凑在一起感慨说:
“卜大他爹早些年就死了,留下娘俩守着家,谁想到这小子还能有段仙缘……”
“别说什么仙缘了,俺看也不是啥好事。”
那婆子皱着眉,远远看着卜阳,死者为大,他们几个声音还是小了很多。
“卜阳从跟神仙走以后,三年一次都没回来,都没赶上见他娘最后一面。还是俺家外子,跟着又是进城,又是上山,找了好几天人才找见。”
旁边人不认同。
“也说不好。”
“卜阳那小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除了会写自个名,大字不识一个。”
“现在回来,听我家小子说,如今说话文的很,还会读那些道经什么经的,成天见的都是大官,可跟我们村里人不一样了!”
婆子不信:“真是这样?”
“那还有假?我能骗你?”
“大官呀……”
村人们一阵唏嘘,对着卜家又是同情,又是羡慕,还有点好奇。
也不知道神仙都有啥本事,只知道卜阳如今跟他们这些地里种田卖力气的不一样了。
李玄听到他们议论,望了过去。
几日不见,他徒弟瘦了一圈,身后跟着一个黑沉沉的棺材,他作为儿女走在最前面送葬。
神情昏昏沉沉,身上浮现出一股病气。
丧母之痛,对他影响颇深。
李玄轻声道:
“原来如此。”
李玄手搭在自己的葫芦上,回想着仙人丹丸的法韵。他在葫芦上敲了敲,沟通心神,如今道法运转极为流畅,如臂指使。
卜阳身上隐隐浮动的病气,就被拍散了。
第一次用这样的道法,心神经受不住,李玄有些气喘,原地缓了一会。
一身脏污,望着服丧的麻衣弟子。
顿了一会。
还是转身,一人离去了。
弟子眼睛通红,面容憔悴,为母送葬。路上不知为何,总感觉背后有人在看他。
他回头看过去。
却只看到几个乡亲正在议论,说的还是他家的事。
人堆里有一个干瘦、腰上系着葫芦的乞丐。背对着他,拄着铁杖,一步一挪,一瘸一拐走远了。
那身形无端让卜阳觉得有点熟悉,他收回视线。
送葬的队伍也渐渐行远了。
求仙路上。
有人向南,有人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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