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请自重 第155章、坐而论道

“.宁帝志向高远,欲使天下人人如龙,其心或许可嘉。然其行,却近乎癫狂,无疑是要将天下置于动荡之中。”

教室内,周悲怀眼眶乌青、光秃秃的下颌稍显滑稽,但神色却格外凝重,“人人习武?以武犯禁?若骤然赋予匹夫悍勇之力,而无相应德性与律法约束,稍有不顺,则拔剑相向,邻里口角可酿灭门惨案,市井争执便成修罗屠场。届时岂是人人如龙?而是人人皆豺狼!朝廷律令、道德纲常,将荡然无存,实乃取乱之速也!”

周悲怀语气低沉,似有种不被理解的无奈。

“呸!背义酸儒,你这张嘴是真能把死的说成活的,黑的说成白的,老子听了都替你害臊!”

阿翁一口唾沫差点啐到周悲怀的脚面上,以竹条指着周悲怀的鼻子,气得胡子都快翘起来了,“什么叫匹夫悍勇之力?宁帝要天下人习武,是为了让百姓有自保之力,不被欺辱!不是让你他**去欺辱别人!照你这么说,手里有把刀的就一定是强盗?那你们儒生手里还握着笔杆子呢,怎么没见你们个个都成圣贤?倒出了不少欺世盗名伪君子!”

“粗鄙,我不与你理论,老夫在与小郎探讨!”

周悲怀嚷嚷一句,期待的看向了丁岁安.好似要他做裁判似得。

阿翁也气哼哼的看了过来。

这.

其实,俩人说的都有几分道理。

‘让百姓有自保之力,不被欺辱’的出发点完全没问题;‘稍有不顺,则拔剑相向,邻里口角可酿灭门惨案,市井争执便成修罗屠场’也确实是隐忧。

有点像他前世大洋对岸某国‘控枪’之辩。

朝廷若无相应管理手段,基层极易糜烂.原本由耆老宗族基于乡约民规维持的秩序,大概率会变成彻底的‘弱肉强食’,武力强横者称雄。

‘耆老宗法’的秩序不好;但‘武人’靠拳头建立起来的秩序,也未必会比前者更好。

这个问题,丁岁安并不倾向于支持阿翁.但他手里的竹条并不是一个讲道理的竹条。

想了想,他忽然问道:“国师,当初儒教既然没有插手此事,便等于默认了大吴的合法,为何后来还会有壬辰儒乱?”

“.”

周悲怀面色一僵,好像被问到了难以启齿的难堪痛点。

“哈哈哈~”

阿翁却是爽快大笑,指着周悲怀骂道:“背义酸儒,里外不是人!他们有此下场,活该!”

“当年事”

周悲怀刚开口,便被阿翁笑呵呵打断道:“这段大快人心的过往,得让老子讲给憨孙听~”

说罢,阿翁起身走到周悲怀身旁,抬腿在他小腿上踢了一脚,“起开!你坐那边~”

“粗鄙~”

周悲怀哼哼一声,和阿翁换了位置,后者距离丁岁安更近了些,这才满脸笑意道:“北地妖邪,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听阿翁讲,陈构建国大吴后,允三妖尊在大吴创建国教,许其广建道宫,广纳信众。

短短数年,便有了和儒教分庭抗礼的势头。

国教得皇室支持,发展迅猛,其教义直斥儒教为‘伪学’‘弱民之道’,更屡夺儒教学田、书院,改祀国教三圣。

儒教眼看‘教化万民’之权要旁落,屡次进谏,却不得吴帝回应.便密谋‘扶年幼皇子上位’。

说白了,就是想行废立之事。

这倒符合儒教一贯调性.皇帝听话就是好皇帝,不听话就‘易溶于水’‘绝嗣无后’。

这次南昭朱雀门之变,就少不了周悲怀他们的推动、配合。

他们对参与**自带天然狂热。

“.然事机不密,构逆知悉了此事。便也不顾昔日酸儒默许其篡位的‘情份’,遂与国教妖邪联手,于壬辰年冬,兵围天中学宫.捕杀儒生三千余众,天下震动。大儒魏淳被国教三圣所伤、后被夷三族。焚毁儒教典籍无数,禁绝私学,断其传承,天下书院尽毁。

经此一劫,儒教菁英凋零,元气大伤,从此转入地下,或隐于山林,或混迹市井这酸儒便是当年逃来了南昭。”

周悲怀不知何时已走到门边,阳光下,面色苍白,眼神艰涩。

阿翁像顽童似得,以竹条不停往地砖缝隙里抠,面色快意,却语气复杂,“哼!与虎谋皮,终被虎噬!当初以为默许陈构上位会保住你们那套规矩,结果呢哩?差点把你们自己的根都刨了!活他娘该.”

周悲怀背对两人,缓缓道:“史笔如铁,固然不假。但当年事,我等所为,非为私心,实为.天下苍生计,这骂名,我儒教背了。”

“呸!”

阿翁的回应简短干脆。

丁岁安也很佩服老周南昭宁史中,当年所有参与弑杀宁帝的势力,全员恶人。

儒教所扮演的角色也极不光彩,但这位周老先生,似乎仍认为当年的不作为,是一种深谋远虑、忍辱负重的‘大义’。

果然应了阿翁那句话‘人永远是自己故事里的正面人物’。

周悲怀轻轻一叹,转身望着丁岁安,声音里带着一种历经劫难后的沙哑与坚持,却又不同于之前的纯粹辩解,“丁小友,阿太骂的痛快,老夫亦知,儒教当年选择,确有亏欠,乃至后来招致大祸,亦是因果循环,难辞其咎。”

他话锋一转,“然而,有一事,关乎我人族根基本质,老夫不得不辩,亦必须让你知晓。其一,俗世之光,远胜神权之暗我儒教纵有千般不是,万般错漏,却为这人间立下了一套完整的俗世德行体系!忠孝仁义礼智信,或有疏漏,或会被伪君子利用,但其核心,是教人如何做人,如何与人相处,如何构建一个基于人伦、而非神谕的秩序!”

以丁岁安的理解,周悲怀是在儒教带来的‘世俗化’优势,才使得曾经的宁朝、大吴初期没有陷入政教合一、或神权大于政权的黑暗之中。

但.现在的国教已逐渐有了苗头。

“其二~”周悲怀继续道:“儒教之道,从来讲究两用”

“其二,”他稍稍平复情绪,继续道,语调恢复了儒者特有的沉稳,“我儒教之道,从来讲究执两用中,守经达权。绝非非黑即白的正邪对立。宁帝新政,固然高远,然其过于激进超前,失之于偏;而后来吴帝与国教倒行逆施,又过于残暴,失之于戾。”

“我儒教当年抉择,并非全然认同某一方,而是试图在极端之间寻得‘中庸’之法.岂料,儒教自身也成了制造悲剧的一环。”

丁岁安闻言,有点走神。

他不由想起朝颜和阿吉那时他问起小狐狸为何能和一只鸡妖成为姐妹,朝颜理直气壮道:鸡和鸡妖又不一样,前者没有灵智,本就是天下众生的食物。

极乐宗背后也有儒教影子.不知朝颜这套理论是不是受到儒教的影响。

当初她那番简单甚至有些幼稚的言论,此刻在周悲怀‘执两用中’的话语体系中,忽然有了别的意味。

朝颜能吃鸡、但不能吃鸡妖的区分,既不是佛门那种‘不食肉、不杀生’的极端慈悲,也非‘弱肉强食毫无底线’的纯粹野蛮。

恰恰找到了一条‘中’的界限——以灵智和情感联结作为区分,而非一概而论。

这或许就是周悲怀所说中庸在现实中的一个微小注脚?

其重点不在庸,而在‘中’.不走极端,根据实际情况权变,找到那个最合适、最能维持平衡的‘度’。

就像儒教本身,它不像某些极端教派那样要求绝对禁欲、苦行或排他;承认人有欲望,但要求以‘礼’来节制;承认世界有差异,但主张‘仁’来调和。

不然,就会诞生丁岁安前世那种自以为高人一等、自认为拥有完美道德、自己素食,也要求别人不能吃肉的极端白左。

“老夫今日所言,并非要洗刷什么。壬辰之祸,儒教几近覆灭,亦是天道昭昭。只是希望小友能明白,儒教试图维系世俗人间秩序、在阴阳之间寻得平衡的道路,纵然崎岖坎坷,甚至沾满污秽,但其核心,以人为本,拒斥神权凌驾于人伦之上.并未过时。”

说到此处,周悲怀稍稍一顿,“天道教妖邪以血食诱**性,鼓吹虚幻仙境敛财,更以生灵气血为资粮,助长修为、满足私欲。老夫和阿太,年纪都大了,若想还世道一个郎朗乾坤,便要靠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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