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岁安一击得手,后跃丈余,拉开距离。
兑古腋下吃一记刀鞘,并未受伤,毕竟有罡气护体。
但他下意识快速回头张望了一眼.果然,原本靠在太师椅内的睿王,已坐直了身体,看过来的眼神阴鸷不悦。
虐杀,重点在虐不在杀。
要强势、要碾压,杀了人,还要诛心。
如果是你来我往,斗上几十合,就算最后把人杀了,也不过瘾。
显然,方才兑古的表现不能让睿王满意。
后方吴军苦役,虽都没看懂到底是怎回事,却瞧出了这名年轻朱雀军都头确实和兑古拥有一战之力。
“都头!”
“丁都头!”
身陷敌国,虽不敢用‘万胜’‘威武’之类的词汇,却用接二连三的喊声来给丁岁安助威。
‘pia~’
“噤声!”
但这几道零星助威,当即换来一顿石场守卫的鞭子。
兑古趁机稳住体内紊乱罡气,拄刀前刺,身形虽大,依然迅捷,丈余距离,瞬息便至。
丁岁安却比他更快,也不见身法有多绝妙,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以最小的幅度险之又险的挪移闪避。
兑古故技重施,罡气隐蔽凝于左拳,趁丁岁安全力应付刀锋之时,以一个意想不到的诡异角度直取肋下。
但.早在他左臂肱二头肌偾起之时,已被丁岁安提前察觉了意图。
丁岁安大腚后撅,幅度夸张,偷袭左拳擦着肋侧滑过,紧接虎腰回弹.那臀,看着就有劲儿!那腰,看着就韧!
伊奕懿短暂走神间,刀鞘已顺势下压,点中兑古膝侧,单膝跪地。
吴军苦役,一阵低笑。
‘pia~’
“不准笑!”
“.”
石场守卫抽在苦役身上的鞭子声,也未能让睿王愈发阴沉的脸色变得好看起来。
原本计划中的猫戏鼠虐杀如今谁是猫,谁是鼠?
兑古慌忙起身,已不敢回头再看睿王两次主动攻击不中,反被羞辱,对方却连刀都未曾出鞘。
因羞就恼,由恼变怒。
只听他狂吼一声,扬手抛掉钢刀,行气周身,化罡圆融境的修为全力爆发,罡气澎湃。
已不顾防守,双拳如狂风暴雨般砸向丁岁安,每一击都蕴**开碑裂石的巨力,罡风激荡,吹得地面尘土飞扬。
“速度太慢!”
带鞘锟铻向上斜挑,精准磕在兑古手肘麻筋处,使其一条手臂瞬间酸软。
“意图太显!”
兑古一记势大力沉的劈掌落下,丁岁安不退反进,踏中宫而入,刀鞘如毒龙出洞,后发先至,直刺兑古腹下空门,逼得他狼狈回防。
怪不得‘阿翁’那么喜欢教训人,感觉真不错
兑古也体会到了‘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过’的憋屈,接连被言语挑衅,盛怒之下尽数将罡气灌入双臂,直扑而来。
罡风激荡,尘土飞扬。
“呵,招这么大的罡风,怎么,要刮折花草泄愤么?”
看到此时丁岁安仍有多余精力喋喋不休,伊奕懿已确定他暂时没有太大危险,不由转头看了石场大门她还在着急期盼着李秋时,或是恩师能早一些赶到。
她很矛盾,既不愿本国武人当着众多吴军苦役的面,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亦不愿.看到丁岁安受伤。
若恩师及时出现,让双手体面收手,自然是最好结局。
可就在这时,却听四周无数人齐齐发出‘嘶’的一下倒抽凉气之声。
赶紧回头
场间数次精彩场面,都被她无意间错过了。
反正她看过来时,丁岁安的锟铻不知何时已出了鞘,此刻刀身前半截没入兑古军袄裆下位置。
只见他握柄一旋,利落抽刀。
刀身前端,血迹斑斑。
兑古愣了一下,猛地反应了过来,双手下意识捂向裤裆,身子蜷缩如虾
紧接,宽肥棉裤迅速被殷红鲜血自内向外浸透。
“啊~”
直到这时,兑古才发出一声晚了八百年的惨叫。
丁岁安侧身看向睿王,左臂曲成九十度,右手将锟铻放入肘弯缓缓拉动,拭去刀身血迹,“王舒,你不是缺太监么?我现场给你加工了一个,拿去不谢”
“呼~哈哈哈.”
“哈哈哈~”
‘pia~’
‘pia~’
“不准笑!”
“哈哈哈~”
后方千余苦役爆出的畅快大笑,虽缺了点中气,但这回,鞭子却没能让他们噤声.
笑声中,睿王面沉似水,缓缓抬起右手,食指轻轻一摆。
后方数十名侍卫似是收到了指令,同时迈步、抽刀,呼啦啦将丁岁安围了。
“王叔,不可!他是使团中人!”
伊奕懿惊呼声中,丁岁安环顾四周.他从不信,世间会有那么多巧合。
偶遇‘阿翁’,他带着丁岁安一路赶到云州,又点拨武技自然是要图谋点什么。
老头费了这么大的气力,还没见着回报前,他就是丁岁安最粗的大腿。
“老师!您怎么来了!”
和李秋时骑马赶来的南昭鸿胪寺卿薛芳,在石场一里外看到周悲怀时,赶紧翻身下马,上前问候。
周悲怀面色严肃,瞧了一眼跟在后头的李秋时,也不多解释,只道:“先过去。”
“是。”
薛芳应了一声,周悲怀已足尖轻点,身形翩然而起青衫广袖迎风飘飞,如秋叶飘零、似鸿毛坠地,转瞬落至数十丈外。
说不出的轻盈潇洒。
“腹有诗书、气自华;足履山河,身自轻。国师这浩然乘风步.端是飘逸不凡!”
后方,李秋时赞叹不已。
对于他能一眼认出儒教乘风步,薛芳似乎并不惊讶,却惊讶老师竟这般着急.周悲怀素来低调,轻易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使儒教神通,以免惊了百姓,引起骚乱。
但这回.好像有点不一样。
“李大人,快点啊!”
薛芳自然没有周悲怀那般本事,只能上马狂奔。
而后方的李秋时似乎也从周悲怀赶路中窥见些许端倪,反倒放松了缰绳,“急啥,国师出面,谁还敢造次?”
说的也是老师肯定比他们先到,老师到了,就算此刻在石场内的是大昭皇帝,也得考虑一下他老人家的态度。
薛芳不由也停了狂抽马臀的动作。
“薛师弟啊.”
“李大人,虽说恩师和袁监正是师兄弟,但请李大人称呼职务。”
“啧,都是自家人,那般见外作甚?”
“别!你我各为其主,还是称呼职务为好。”
“好吧,薛职务。”
“.”
“薛职务,你说,周先生他老人家终归是吴人,这回帮贵国大败母国,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
这话题太敏感,薛芳不答。
但李秋时的话没说错,这次大昭之所以大胜,一来是老师提前知晓了秦寿暗投大吴国教的情报,做了相应部属;二来,便是老师招来遮蔽战场的大雾.
单单一个国师,都不足以彰其功绩。
‘叮~叮~叮~’
“别他娘敲了!再敲老子抽死你!”
‘pia~pia~’
‘叮~叮~叮~’
千余苦役同时用凿子敲击山石的声音,响彻石场。
任由石场守卫狂抽耳光、乱鞭加身,也没一人停下。
这是他们对南昭睿王不守信义、较技失败后,欲要围杀丁都头的抗议。
也是在表达对丁岁安的支持。
站在不远处的伊奕懿拼命向丁岁安使眼色,甚至还主动靠近了两步.大概意思是让丁岁安劫持了她,先逃出去再说。
睿王稍微迟疑了一下.担心当众强杀丁岁安引起战俘暴动。
此处石场苦役多是吴国军官,解闷杀上三五人可以,但如果导致大规模伤亡,无疑会损失掉两国和谈中最重要的筹码。
**影响巨大,不得不考虑。
正此时,忽听天际一声鸣雷,“休得动手!”
一度压过了石场内千人敲击的动静。
话音尚在上空震荡,便见一名青衫皓首老者、上一息还在百步外,下一息点足轻跃,已轻盈落至侍卫包围圈中。
伊奕懿顿时如释重负,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却也未当众喊出‘恩师’。
周悲怀的出场方式太过震撼,不但整个石场内霎时安静,就连睿王也瞬间收起了轻佻、阴鸷神色,忙整理衣袍,匆匆上前,恭敬道:“国师,怎来了这等乌烟瘴气的地方?”
“呵呵~”
周悲怀四下扫过,和蔼道:“睿王都不嫌此处乌烟瘴气,老夫又怎会嫌弃?”
“.”
你能来,我凭啥不能来?
是颗软钉子,睿王心中不悦,但态度却更恭敬,“国师来此可是有事?小王愿为国师代劳。”
远处,几具苦役尸体已被拖到了一处,胡乱堆在一起。
周悲怀目光一扫而过,随后望着睿王,格外亲切,“睿王愿意帮老夫?”
“小王乐意至极!”
周悲怀如今声望正隆,睿王自然愿意落他个人情。
却听周悲怀道:“那便请睿王快些走,莫在此处生事!”
声音,依旧是让人如沐春风的柔和。
睿王脸上却瞬间充血,变得殷红.
是夜。
城北石场,简陋工棚内。
冬夜寒凉,但往日死寂压抑的气氛,今日却有了大不同。
“阿祖,依我看,这回咱们真有回家的希望了”
“嗯,这次和以前那种传言不同,今日那丁都头既已现身、前来探望,想必真有希望。”
“阿祖,你是天中人,今日我有幸和丁都头说了两句话,他说他也是天中人,你们以前认识么?”
“不认识登宝、登高弟兄两个人也是天中人。”
阿祖话音刚落,隔壁铺上的登宝便道:“我哪有缘认识这般少年英雄啊!若早认识他,我早想办法去他麾下了。”
“哈哈,登宝你是都头,他也是都头,你如何去的了他麾下?”
“呵呵,老周你今日没见他舍命也要护咱这群里外不落好的败军么?跟着这样的上司,便是做大头兵,老子也乐意。”
“哎,是啊.若能归国,我也愿跟他。”
睡在最里头的陈翰泰,胳膊垫在脑后,望着房顶破洞内漏出的一碗星光,耳听袍泽们的低声议论,不由想起了借住赤佬巷烈哥家里时,那个懂礼、却又调皮的男娃娃。
一眨眼,都这么大了,都这么有本事了。
“诶!对了,今日我听那丁都头喊陈指挥‘泰叔’,陈指挥,莫非你们认得?”
不远处,一名袍泽忽然问道,工棚内其余议论立刻止住,似乎是在等陈翰泰亲自确认这件事。
“嘿嘿!”
陈翰泰悄悄一抹湿润眼角,翻身坐起,“那是自然,这小子是我侄儿!”
工棚内顿时一阵窸窣,大伙慢慢凑了过来,盘腿坐在陈翰泰四周,“陈指挥,你给弟兄们讲讲丁都头吧,这可是咱的恩人。”
黯淡星光里,一张张或饱经风霜、或遍布伤痕的脸,但比起前几日,如今都多了一分希冀和活气儿
陈翰泰环视周遭,若有所感.石场千余人,几乎尽是禁军中下层军官,若大伙都能回去,元夕在军中威望,怕是要超过许多宿将了!
“呵呵,他啊,小时候皮的很,老子还揍过他哩。但他仁义,厚道,孝顺,懂礼是赤佬巷最好的娃娃。”
“陈指挥,依我看,丁都头当是我大吴最好的儿郎!”
“对!”
“老周说的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