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
辰时正,日上三竿。
习惯早睡早起的伊奕懿一个多时辰前便已经醒了,第三次尝试起床时,箍在腰间的那条手臂依旧固执地不肯松开,力道温柔却不容抗拒。
“都辰时正了~”声音略带微哑,还有一丝无奈的催促。
“今日无事,睡到午时再起床吃午饭~”
丁岁安闭着眼,鼻尖埋在她微凉绸滑的发丝间,深深吸了一口气极乐宗弟子身上那股特有淡淡甜香,让刚刚下课的陈勃同学重新回到了座位上。
自从十八日娄玉秩开始组织县内木匠打造颅棺开始,丁岁安暂时闲了下来。
颅棺比起正常棺材要小上很多,省工也省木料。
但一口气要上一万三千多个,依旧是项不小的工程。
没个七八天时间,造不出来。
等待的这几天里,每到夜幕降临,两人便会换上粗布常服,如同普通年轻夫妻般上街闲逛,逛累了便携手归家,同榻而眠。
逛累了回府,同榻而眠。
每回伊奕懿都会照例事先声明‘不行!’
大胜县远离云州,她自始至终未和当地官员见面,倒也不虞被人认出。
很是过了几日寻常小夫妻的日子
伊奕懿既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想起床他又不允,她便有些恼,便低下头,用光洁的额头一下一下磕着,不轻不重的撞向丁岁安的胸膛。
既是无声抗议,又是捣乱让他睡不成。
“.”
丁岁安渐渐没了睡意,索性一个翻身,将捣乱的人严严实实困在了身下。
“已经辰时正了!”
她能感受到,丁岁安又膨胀了,不免有点慌。
“离午饭还早。”
“不行~”
“咱能换句台词么?”
丁岁安失笑,低头蹭了蹭她的鼻尖。
伊奕懿眨了眨清媚水润的眸子,忽然低声道:“心猿缚锁,意马困缰~”
丁岁安,“.”
两人脸对脸,距离不足一扎,伊奕懿泛着胭脂红云的脸上,是故意为之的单纯懵懂,“这句行么?”
“你先解了咒”
“你说的,让我换句台词的呀?换了你又不喜欢~”
伊奕懿罕见的露出一抹计谋得逞后的得意笑容,唇角极小幅度的翘起。
随后扭动身子,如同滑溜的鱼儿般,灵巧地从他臂弯禁锢中钻了出来。
被施了僵身咒的丁小郎依旧双肘支撑趴在床上,好似怀中抱着一个透明空气人似得。
阳光从东窗漫进屋内,温柔的渡在伊奕懿身上。奶白肌肤反射起一层朦胧柔和光晕,宛若玉雕熠熠生辉。
她坐在床边,背对丁岁安,双臂反曲至颈后,指尖轻轻梳理了一下微显凌乱的长发,这个动作使得背脊拉伸出优美纤柔的线条。
接着慢条斯理的一件件穿上衣裳。
先是那件玫红色、以银线绣着缠枝海棠的肚兜,反绕纤手捏着细细的带子绕到颈后、腰间系好;然后是同色系的系带小裤;再俯下身,轻提慢拉着那双白色的凌波袜,缓缓向上,足踝纤细,动作优雅。
她脸上并无过多表情,依旧是那副平日里清淡自持的模样,甚至眼神都是淡淡的。
可偏偏就是这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次不经意的伸展与弯曲,那在阳光下的曲线,那专注穿衣的神态,都散发出一种浑然天成、浸入骨髓的魅惑。
无需卖弄,风情已从骨子里透出。
果然是极乐宗妖女啊.有些东西,已经刻在了骨子里、浸透在了气质中。
‘笃笃~’
“怎么了?”
刚在妆奁前坐下的伊奕懿隔门问了一声。
“郡主!不好啦!谢公子、孙公子他们来了!”
阿柒自从上次在御书房外放风遇上太子以后,就变得一惊一乍的。
“他们来做什么?”
伊奕懿秀眉微微一蹙,却听外头的阿柒道:“谢公子说,郡主上次在御书房答应要参加腊月二十的文会,却又不知为何失了约。后来听说郡主人在大胜县,他们便一道结伴前来探望.”
“呃”
好像,是有这回事。
上回在御书房六神无主之际,好像是答应过谢大人,腊月二十赴约。
伊奕懿连忙抓紧收拾了一下,走回床边帮丁岁安解了咒,低声道:“这次无论如何得见一下了,你先回去吧。”
“不走,身子麻了~”
丁岁安一个翻身,双手垫在脑后,支起二郎腿,一副惫懒样子。
“.”
伊奕懿想了想,妥协道:“那你待在里屋,不要出声哦。”
“嗯,你快点哈,方才又胡乱施咒,待会莫出了丑~”
“嗯~”
伊奕懿点头,转身走向外间会客厅堂,将房门关了个严实。
大胜县不过是座人口几千的小城,知县娄玉秩在县内临时征来的‘豪宅’也不过是每进只有三间正房的三进宅院。
三十人的侍卫,已将前两进占了个满满当当。
就连客厅都临时搭床铺睡人。
谢无暇、孙蕴等人只能站在二进宅的小花园内等候。
谢无暇的老爹是大昭同平章事,其人如其名,生的姿容柔美,仪态翩翩,就是少了点阳刚之气。
孙蕴的爷爷是昭文馆大学士。
家世清贵、模样出众、素有才名,两人皆是正儿八经的大昭顶级贵公子,称一句万千少女的梦也不为过。
“谢兄,不知郡主为何好端端来这等穷乡僻壤。”
孙蕴环顾逼仄宅院,疑惑问道。
‘哗~’
谢无暇抻开折扇,在胸前缓缓扇了两下,似又觉着冷,又‘啪’一下合了折扇,这才道:“我听说,郡主前来是为了昭吴和谈之事,你也知道,殿下无子,郡主只能勉为其难亲自出面了”
这句话,不经意间说出了重点。
伊劲哉受封太子后,南昭皇统已尘埃落定。
他们这些清贵公子忽地一窝蜂缠上昭宁郡主,一者,是因为听说她姿容绝美,且贞静贤淑的性子,二者,也是最重要的原因,自然是因为太子无子.
未来,无论是伊劲哉老树开花、诞下皇子;还是最终从旁亲中挑个孩子过继,都注定了下一任太子必定和昭宁年龄差距巨大。
伊劲哉年迈后,昭宁这位皇姐的权势那可就有想象空间了。
将来,南昭出现一个吴国兴国公主那样的人物,丝毫不奇怪。
自然,娶到昭宁就变成了分享、乃至完全掌控这份滔天权势的最捷径。
“哎,郡主一个柔弱女子,却不得不在严冬出行,为国、为殿下分忧,委实令人心痛.”孙蕴满脸怜惜神色,语气诚恳,“往后,我愿为郡主鞍前马后,略尽绵薄之力。”
“呵~”
谢无暇闻言,柔柔一笑,“孙兄有此心意,自然是好的。郡主身份尊贵,事务繁冗,确需有人从旁协助。”
说到此处,他慢条斯理地用折扇,轻轻敲击着另一只手的掌心,话锋一转,“但家父身为同平章事,总领百揆,于国事政务上,愚弟自幼耳濡目染,或许更能为郡主提供些切实的臂助。些许奔波劳碌的小事,倒也不必劳动孙兄大驾了。”
口吻中,那股与生俱来的自信与傲气,毫不遮掩。
也是,像他这般的贵公子,在云州时不论是官家小姐、当红花魁,谁见了不暗递两眼秋波。
于他而言,只需朝对方温柔的笑上一笑,女子便会主动投怀送抱。
根本不费工夫。
一旁,孙蕴耳听他说的如同手到擒来般轻松,强自一笑,“郡主自幼在吴国长大,贞静贤淑、秉礼守节,岂是寻常女子可比?贤弟未免太自信了些。”
“呵呵呵~”
谢无暇以折扇掩嘴,笑了几声,“孙兄不要恼,郡主未嫁,你我可做君子之争嘛!”
就在这时,阿柒走到了前宅,“诸位公子,请移步后宅~”
一起过来的几个人,没一个人敢动,都在等谢、孙两位公子先迈步。
“劳驾了~”
谢无暇当仁不让,先应了阿柒一声,随即轻拂袍袖,一马当先跟了上去。
那姿态,仿佛此间主人般自然。
反应慢了半拍的孙蕴赶紧跟上,走到仅容一人同行的月亮门前,刚好与谢无暇并肩。
眼瞧孙蕴不顾风度要抢到自己前方,谢无暇忽地身子一侧,挤到了前者身前半步,紧接肩膀一别,将他别在了身后。
“贤弟!”
孙蕴被挤的一个趔趄,差点撞到月亮门的粉白墙壁上。
一直强作平静、维持儒雅的面庞上不由显出几分恼怒。
“你们怎了?”
走在前面的阿柒听到动静,疑惑地回头,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
“孙兄,注意风度嘛~呵呵。”
谢无暇谦逊一笑,拱手一礼,“你我,君子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