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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太傅，您管这叫打招呼？
天，一下子就空了。
空得有些过分，像是一间被人搬空了所有家当的屋子，只剩下四壁萧然，徒留风声穿堂。
那支曾压得整座京城、整片大地都喘不过气来的舰队，就那么没了。不是溃散，不是逃逸，而是彻彻底底地，蒸发了。连一粒铁屑，一缕尘烟，都没能剩下。
好像它们打从一开始，就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
移动实验室内，姬无病还维持着那个姿势。身子前倾，手还虚抓着，只是那架有些年头的黄铜望远镜，已经掉在了地上，镜片摔碎了一地。他就那么僵着，像一截在寒冬腊月里被挂在屋檐下，风干了许久的肉。
他的脑子，那颗据说能装下整座皇家书库的脑子，此刻却是一片空白。
一炮。
就只是一炮。
然后，那支瞧着能把九州地界来回翻耕个七八遍的无敌舰队，就没了？
老人常说，夏日雷霆，天威难测。可这算什么？雷公电母见了，怕是也要羞愧得把手里的锤子凿子给扔了。
姬无病脖颈僵硬地转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一扇许久未曾上油的门轴。他的目光，穿过光幕，死死地钉在那个安坐于指挥席上的男人身上。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干得像是塞了一把沙子。他很想说点什么，说点能匹配得上眼前这桩神仙手笔的言语。
比如，书上写的“神威如狱，神恩如海”。
又或者，街头巷尾说书人嘴里的“盖世无双”。
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是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就在这时。
风，停了。
刚刚因为舰队消失而重新开始流动的风，再一次凝固。
一股意志，降临了。
无法形容，无法描述。它没有愤怒，没有喜悦，甚至没有任何可以被生灵理解的情绪。它就像是天地初开时，那第一缕光，第一道规矩。古老，浩瀚，冷漠，只是存在，便已是全部。
在这股意志面前，先前那位“序列之主”虚张声势的神威，就像是村里顽童学着大将军的模样，站在土坡上声嘶力竭地叫阵，瞧着热闹，实则可笑。
沈枫手腕上那块瞧着平平无奇的腕表，屏幕闪过一阵密密麻麻、无法辨识的乱码，随即归于死寂的纯黑。
下一刻，在那片纯黑之上，有金色文字，缓缓浮现。
那是一种极其古老的文字，一笔一划，都仿佛由星辰的轨迹本身铸就，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星环议会”终极仲裁启动。】
【玩家“序列之主”，违规使用“格式化舰队”，干涉低级文明服务器，判处“封禁一万标准宇宙年”。】
【服务器“九州”，检测到未知高权限“异常”（沈枫），判定为“高风险实验区”。】
【即刻起，对该服务器执行“隔绝”处理。】
【派遣“观察者”进驻。】
这几行字，不单单出现在沈枫的腕表上。
它更像是一道无声的神谕，直接烙印在了“九州”这方天地的规则深处。每一个生灵，哪怕是路边的一棵草，墙角的一只蚁，都在冥冥之中，知晓了这桩事。
京城上空，那片刚刚恢复清澈的蔚蓝，毫无征兆地，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一道巨大无朋的裂隙，无声无息地张开。裂隙之后，不是虚空，也不是黑暗。
而是一只眼睛。
一只由亿万个缓缓旋转的星系、无数条奔流不息的璀璨星河，所构成的一只，巨大到超乎所有生灵想象极限的眼睛。
它没有瞳仁，眼眸的最深处，是缓慢流转的星云与光尘。
它就那么静静地悬在天上，冷漠地俯瞰着下方的一切。那种眼神，像是一个人低头看着自家院子里的一窝蚂蚁，连抬脚踩下去都嫌费事。
“呃……”
姬无病怔怔地看着光幕上那只眼睛，只觉得自己的三魂七魄，连带着一身的精气神，都被那道目光瞬间抽干了。
他双腿一软，再也撑不住那三百来斤的龙体，“噗通”一声，瘫坐在地。
他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天，嘴唇哆嗦着，脸色白得像纸，一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来。
这东西，已经超出了他毕生所学，超出了他能理解的任何道理。
如果说，那位“序列之主”算是天上的神仙。
那么天上这个“大眼珠子”，就是捏造出神仙这个概念的……道祖。
“镇国”号舰桥之上，沈枫负手而立。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一股真正的压力。
那只眼睛的注视，像是一道无形无质的光，却能穿透舰船的甲板，穿透他的肉身，穿透他的神魂，甚至要沿着光阴长河逆流而上，去窥探他来自何处。
他感觉自己所有的秘密，所有的伪装，包括他那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根底，都在这道目光下，被看得一清二楚，无所遁形。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嗅到了“威胁”的气味。
一种，能够从最根本处，将他这个人，连同他存在过的所有痕迹，一并抹去的威胁。
舰桥内，姬紫月和那些“女娲”小队的姑娘们，个个脸色惨白，在那股浩瀚如天倾的威压下，连站稳都成了一种奢望。
然而。
沈枫一步未退。
他那张仿佛万年玄冰雕琢而成的脸庞上，依旧没有半分多余的表情。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双深邃的眼眸，穿过了“镇国”号的舷窗，跨越了不知几千几万里的距离，与天空之上，那只由亿万星辰组成的巨大眼睛，冷冷对视。
光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成了琥珀。
移动实验室内，瘫在地上的姬无病，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这一幕，连心跳都忘了。
他看到，光幕中的沈枫，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然后，在姬无病那几乎要从眼眶里挣出来的眼球注视下。
沈枫对着天空，对着那只代表着宇宙至高规矩的“星系之眼”，不急不缓地，做出了一个手势。
他竖起了，自己的中指。
“……”
天空之上，那只“星系之眼”似乎停顿了一下。
它眼眸深处，那些原本以超乎想象的速度流转的亿万星云，其旋转的速度，都肉眼可见地，慢了一丝。
显然，在它那浩瀚无垠、记录了宇宙从诞生至今所有信息的“道理”之中，并没有关于这个手势的相关注解。
“噗——”
姬无病一口气没上来，只觉得天旋地转，两眼一翻，差点就这么直接吓得驾崩过去。
他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扑到通讯器旁边，用一种比蚊子哼哼还要微弱的气声，带着哭腔，绝望地喊道：
“太……太傅！”
“我的亲太傅啊！”
“您……您在做甚？！”
“您……您这是在对天道……竖指头？！”
“您管这个叫打招呼？！”
天空之上，“星系之眼”的沉默，只持续了短短一息。
它没有动怒。
因为“愤怒”这种情绪，对它而言，太过低级，也太过无谓。
它只是，将那冰冷无情的意志，再一次，陈述出来。
【异常‘沈枫’，你的存在已超出规矩。】
【鉴于你维护此方天地安稳，暂不予清除。】
【但‘观察者’将记录你之一切。】
【任何试图破坏‘平衡’之举，都将引来终极抹杀。】
那声音，不是威胁，也非警告。
只是一种陈述。
像是一位冷漠的史官，在宣读一卷早已写就、不可更改的竹简。
话音落下，那只由亿万星系构成的巨大眼睛，缓缓闭合。
然后，如同它来时一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天际。
天，又一次恢复了平静。湛蓝如洗，云淡风轻。
但沈枫知道，不一样了。
自己身上，像是多了一副无形的枷锁。
这东西，比起“序列之主”那种摆在明面上的喊打喊杀，要麻烦一万倍。
天上，多了只眼睛。
地上，多了个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