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争的关键就在于将朋友变多,将敌人变少。
而这也就牵扯出了另外一句俗语。
正是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这世界上,无论是甘愿为理想付出一切的勇士,还是诡谲心思闷头只想做坏事的天生恶人,都是小部分。
绝大部分人还是日子人。
想要争取他们,最起码的一件事,就是在道义上理直气壮。
所谓师出有名,就是这个道理了。
而想要师出有名,最先要做的,就是将自己这一方的道义理直气壮的先喊出来。
就像在座三名锦衣卫的上司刘淮所做的那样,在北伐的第二日,就喊出了**纲领,甚至将那十六字绣在了认旗之上,借以宣告天下。
如今宋国既然已经宣布刘淮是叛臣,而且以杖杀宰执的方式来作为了结,那事情已经是无可回转。
双方很有可能马上就要开始大战了。
那么,汉军对此的反驳自然是越早越好。
人总是会先入为主的,等到江南所有人都看完朝廷的诏令,想要辩驳就会艰难一百倍。
罗怀言看着手中的令牌,脸色阴晴不定,计算着得失。
不过在纠结片刻之后,他突然坦荡笑道:“我真是糊涂了,总想着得失,而忘却了为人臣的本分。”
苏宽听到此事竟然还会牵扯到刘淮,连忙询问:“怎么说?”
罗怀言恳切说道:“汉王与虞相公虽然分属两方,亦敌亦友,却也终究是矢志于恢复,曾经并肩作战的同志。
汉王在进入汴梁城时,还专门遣人赶制了一面虞字大旗,并且在战后将其送到南阳,足以见二人情谊深厚,志同道合。”
罗怀言起身,眼神已经变得坚毅:“如今这种情况下,若是我无能为力也就罢了,可若是咱们明明有能力,却连虞相公的尸首不能抢回,连虞相公的家眷都不能保护。若是记载在史册上,岂不是要让后人疑心汉王乃是口是心非的虚伪小人吗?”
程天鹏与苏宽的呼吸立即就变得有些粗重。
正如同罗怀言之前所说的那样,在座三人都受过刘淮的大恩,甚至可以说没有刘淮,这三人很可能已经化为枯骨了。
也因此,无论是程天鹏还是苏宽,为了保卫汉王名誉都是会不惜生死的。
罗怀言这一句话的动员效果,要比说一百句出师有名还要管用。
“小郎君,为了汉王,我们都是不惜死的!”苏宽率先表态:“你且说要做何事?”
罗怀言看了看天色:“不要急,还有一夜的时间。”
窗外夜色笼罩,风雪也逐渐变大。
虞府门前,兵部侍郎胡铨正在风雪之中,与门外的士卒对峙。
为首的将领表情难堪:“胡侍郎,末将也只是奉命行事,还望胡侍郎能行个方便。”
胡铨虽然已经年逾六十,却依旧是身体康健,身材挺拔,闻言直接喝道:“今日已经死了一个宰执,也不妨多死一个侍郎!你若是有胆,直接从我身上踏过即可!”
宋军将领更加为难,却还是梗着脖子说道:“我乃是奉命行事!”
胡铨指着阴沉的天空说道:“我也是奉天而行!”
在僵持片刻之后,宋军将领终究是不敢去得罪一名顶级士大夫,只能一边派遣心腹去禀报此事,一边向胡铨告饶:“胡侍郎若是真的有谏言,可以去禀报官家,也可以去寻杨郡王,何必为难我这个小的呢?!”
胡铨是何人?
当日秦桧权势滔天一意主和时,他都敢当场上书,请斩秦桧等主和派以谢天下。
这篇奏疏实在是太有名了,以至于不仅仅在江南传唱,哪怕是金国都要求购这篇奏疏。
秦桧自然是恨之入骨,想要依照对付赵鼎的办法来逼死胡铨。
然而胡铨的影响力太大,以至于无论主战派还是主和派,甚至如同勾龙如渊这等秦桧羽翼,都要出面作保,秦桧也只能强忍下这口气。
当然,胡铨被一撸到底还是免不了的,直到秦桧死后方才得到起复。
就这么个强硬人物,区区一名统制官,指望用赵构与杨沂中的名头将其压制,那纯粹是痴心妄想!
胡铨须发皆张:“杨沂中在我面前,也不敢说这些话,谁给你的胆子?!
现在老夫就在这里,你若想要尽忠职守,可以,先拿你的刀枪杀了老夫再说!”
宋军将领彻底无奈。
难道还真能无令杀一当朝侍郎不成?
那不就成了造反了吗?
甚至别说直接动手了,就算这位大爷在台阶上摔倒,磕着碰着;或者今日天寒地冻得了伤寒,宋军将领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因此,这名倒霉的宋军将领也只能在原地等待军令。
然而偏偏今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杨沂中也没工夫搭理胡铨这名老愤青,因此场面一时间就僵了下来。
随着雪花纷纷扬扬,越来越大,虞府的大门也缓缓敞开。
虞夫人与一儿一孙全身白麻缟素,从大门处缓缓走出。
三人脸上还有泪痕,见到胡铨之后,当即就要躬身行礼。
胡铨虽然是老书生,却也是官场浮沉许多年的老狐狸,他生怕虞夫人在此服软,让他失了插手的理由,当即大声说道:“虞夫人!虞相公之死,天下冤之,不会没人出头的,只要过了两日,事情就还有回转!这时候跟着他们走了,就真的不会有好下场了!
还请放心,只要有老夫在此一步,任何人都踏不进虞府!”
宋军军官当即气急。
而虞夫人却在躬身一礼后,对着宋军军官说道:“官家旨意,是不是只要捉拿我们母子三人?”
宋军军官点头。
虞夫人继续问道:“我家中的老仆都是雇佣而来的,与虞家并无瓜葛,可否让他们先走?”
宋军军官刚要拒绝,却见到胡铨将要发怒,也只能讪讪点头。
不过他还是使了个眼色,让部下细细检查那十余名老仆的相貌,不要让虞公著与虞刚简逃出去。
“今日多谢胡侍郎仗义相助,不过……”虞夫人面露惨然:“覆巢之下无完卵,夫君尸首都无法收回,我们几人又哪有幸理?”
胡铨拍了拍身上薄薄一层雪花,立即大声说道:“虞夫人此言差矣!朝中是有忠义之人的,只不过今日事情发生的过于仓促了,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罢了。
且等到明日,一切终究还是会有回转的。”
年纪最小的虞刚简终于按捺不住,哭泣出声:“还回转什么?人死难道还能复生吗?可怜我爷爷为大宋呕心沥血……”
“子韶,住嘴!”
虞公著毕竟要沉稳许多,他知道现在不能授人口实,虽然心中悲痛,却还是呵斥出声:“勿要多言。”
然而胡铨在听到虞刚简的质问后,却是表情阴晴不定,片刻后突兀落泪:“老夫……老夫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国家就落得如此境地,虞相公……虞相公……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只是哭泣几声之后,胡铨就再也忍耐不住,以至于嚎啕。
虞夫人等人也是纷纷落泪。
而那名宋军将领则是立即手足无措起来,他左右看着部下,但部下却是各自回头,不敢与之对视。
宋军将领暗骂了一句废物,却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劝慰胡铨:“胡侍郎,你可千万不要伤了身子……国家大事还得胡侍郎来操持,我等担待不起啊!”
没办法,南宋的兵部虽然不掌管作战与训练,但是有关将领升迁,还是得通过兵部来操作,这要是得罪了,以后有的是好果子吃。
好果子很快就来了。
已经逐渐黑下来的街道上,有衙役打着灯笼赶来,在近百临安府官吏的簇拥下,直龙图阁,知临安府周淙从马车中探出头来。
“老胡,竟然是你在这里吗?”
周淙闲庭信步在宋军之间走过,那名宋军将领只觉得头皮发麻,已经有些后悔为何要趟这趟浑水了。
胡铨费尽力气方才停下哭泣,看着周淙说道:“周龙图,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周淙却在雪中拂袖说道:“我只是遇事无法决断,多疑而少决,却不是如史浩那厮般是恶人!”
胡铨连连点头。
周淙从**光谱上来说,乃是实打实的主守派。
当日完颜亮南侵时,与李横共同守卫扬州的文官,就是此人,只不过周淙一开始是从濠州退下来的,因此只能算功过相抵罢了。
而从派系来说,周淙乃是张浚一派,他的知临安府干脆就是张浚所举荐的。
说得再明白一些,虞允文与周淙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
任用一个与执政相公不和之人当临安知府,这就是异论相搅的帝王心术了。
但是今日赵构所做之事实在是太突破底线了,杖杀了一名执政相公,将当朝官家逼退位,但凡周淙想要维持士大夫在宋国的超然地位,就得站出来做些什么。
“你来看看就成了,这两日临安府的麻烦不会少。”胡铨抖擞精神:“你还是回去主持大局吧。”
周淙唤人搬来火炉与板凳,就在虞府门口坐下:“老胡,正是因为之后政潮如崩,因此我才要抓紧这最后安生的一夜,好好休息一番。”
胡铨也不见外,见到临安府小吏已经打开华盖来遮雪后,立即来到火炉旁坐下。
两人就这么一边饮茶,一边欣赏雪景,仿佛要耗一整夜。
宋军将领麻了爪子,却是进也不敢进,退也不敢退,只好与麾下百余兵卒一起,站在雪地中,看着两名重臣饮茶。
不过临安府吏员们也不可能这般不会来事,很快就在街上支起了棚子,搬来了火炉,弄来了吃食,让宋军能休息一二。
就这么熬了一夜,雪花纷纷扬扬,越来越大,就在天边出现鱼肚白时,有小吏驱马而来,将一张纸送到了周淙身前。
只是扫了一眼,周淙的身形就不由得晃了晃。
第一波政潮已经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