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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决口否认
他坐在那张他们曾坐过的桌子前,点了一杯黑咖啡,苦得发涩。
阳光洒在桌上,他忽然想,如果她现在坐在对面,会不会依旧笑着责怪他“喝这种东西不怕胃坏掉”。
可她不在了。
她的世界已经没有他的位置。
他能做的,只是偶尔回到旧地,用自己还剩的记忆,坐一会儿她坐过的椅子,喝一口她从前不喜欢的咖啡。
然后,在阳光落下的那一瞬,说一句:
“我很好!”
哪怕只是对自己。
哪怕,根本没人相信。
他将咖啡喝完,杯底残余的苦涩却在舌根蔓延许久。
阳光在桌面上渐渐爬满,他看着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神色始终淡淡的,像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早就知道什么都不会来了。
他本没打算来这里,甚至这座书店早已不是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可今天清晨,他坐在车里,一连看了几个小时的空白日程表,最终却还是把车开到了这里。
像是被某种习惯牵着走,又像是心里某一块柔.软的角落,被悄无声息地触动。
他记得这里的每一个细节。
她坐靠窗的位置,总爱把椅子拖近阳光多一点;她点书时喜欢用指尖轻轻滑过书脊,每次手指停住,他就知道那是她想看的;她喝热可可时喜欢放一块黑巧克力进去,说那样喝起来会有层次。
他以为这只是她的小习惯。
可这些被他忽视的小事,在她走后,一点点成了他日子里的钝痛。
他走出书店时,阳光正好,街道被洗得明亮又安静。
他走得不快,像是在刻意延长这段空白时间。
他知道一旦回到公司,就又是会议、报表、决策、应酬,一切忙碌得没有缝隙。
可在这之前,他只想安安静静地,跟她曾经停留过的记忆待一会儿。
车子停在城市南边的一条小巷口。
他没有下车,只靠在驾驶座上,望着巷子深处那家老旧的杂货铺。
那里曾是她最爱的小店。
她喜欢那家店里那些老式瓷器,茶罐、花瓶、调色盘,每一个都沾满烟火气和旧时光的痕迹。
她总说。
“这些东西,看一眼就觉得生活很真实!”
而他当时,总笑她多愁善感。
他那时候只觉得她安静、文艺、不吵不闹,是个适合娶回家的女人。
可他从未真正走进她的心里,从未知道她对“真实”的渴望,是因为她的日子太多时候都要靠自己稳住,太多情绪要独自压下去。
而他,成了她必须应对的那部分风浪。
江云熙买完花,在街边坐了一会儿。
太阳已经完全露了脸,春日的光穿过树影,洒在她膝上,暖得刚刚好。
她手边放着花束和面包袋,风吹过时,纸袋轻轻响了一声,她下意识低头扶了下。
身边经过的行人投来几道或好奇或欣赏的目光,但她都没看过去,只是静静坐着。
她今天没有画画,也没有翻书。
她只是单纯地享受阳光。
那种“在光底下坐一会儿,什么都不用想”的状态,曾经对她来说,是奢侈的。
过去在京北,她的生活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了“任务感”。
作为妻子、作为助理、作为合伙人,她要记得顾承砚的每一个会议安排、饮食口味、社交忌讳,还要兼顾家里的一切—水电账单、保姆休假、家中老人突发的不适、节日的采买计划……
他从不觉得这是她的“工作”。
他觉得这些是“分内事”。
她曾对他开玩笑说。
“我是不是你另一个秘书?”
他没抬头,只轻轻“嗯”了一声,说。
“但你比秘书贴心!”
她当时笑了,也没再说什么。
现在回想起来,那种笑,其实是一种认命。
她太明白,她在他生活中的位置,是稳定的,是安全的,但不是被在意的。
她是一个“不出错”的人。
所以他放心,所以他疏忽。
而她,就是这样在一层层“你不会离开”的认知中,被他渐渐耗尽了力气。
她坐在街角的长椅上,太阳从头顶移到她背后,光线斜落,她抬头看了一眼腕表,然后起身。
她知道唐浩杰应该快醒了。
虽然他从来不会打电话催她回去,但她知道他的习惯—他总是在她离家久一点的时候,准备她喜欢的热茶和一碟水果,等她回来,坐在门口替她接过手上的东西,然后说一句。
“你看起来心情不错!”
他不问她去哪了,也不问她想什么。
他只是陪她走完这个日子。
她知道他等得很久了。
而她,也终于开始懂得,这种“不问也不退”的等待,是另一种被爱着的方式。
回到山上的家时,唐浩杰正坐在客厅翻报纸,看到她进门,放下纸。
“回来啦?”
她点头。
“今天镇上人不多!”
“阳光不错!”
“嗯!”
他接过她手中的花。
“这束海棠很漂亮!”
“我也觉得!”
她换鞋的时候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我今天梦见了他!”
他没有出声,只静静看她。
“梦里……他跟我说,他其实一直都在等我回去!”
“那你说什么了?”
她低下头,脱下鞋。
“我说,我累了!”
“你说得对!”
她抬头。
“嗯?”
“有时候真的不是恨了,只是太累了!”
她没说话,只将风衣搭在沙发椅背,然后走到阳台,将刚买回的花插.进花瓶。
她动作很慢,每一枝都整理得整整齐齐。
唐浩杰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良久才开口。
“云熙,我知道你还没完全放下!”
“我也不急!”
“我只是想你知道,我在!”
她手指轻轻一顿,却没回头。
只是低声说了一句。
“我知道!”
那声音轻得像一根线,缠缠绕绕地,缠住了整个黄昏的静默。
她终于在这段长久的寒冬里,迎来了第一场真正属于她的春.光。
不是热烈,也不是奔涌。
只是风吹花动,有人站在身后,什么都不说,却足够她安心。
花瓶里的水微微荡漾着,阳光穿透半开的窗纱落在水面,照得那一束海棠像被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
江云熙站在窗前,将最后一枝满天星插好,指尖被花茎刺了一下,她却没有立刻抽手,只是轻轻顿了顿,然后继续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