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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晖阁内,宫人们早已备好酒菜。
祁蘅坐在主位,他知道,今夜这场宴席,不仅仅是君臣之间的博弈。
更是一场对峙,
赌注,是桑余。
“宣李识衍。”
随着内侍尖细的传唤声,殿门缓缓开启。
夜风卷入,吹动了祁蘅额前的几缕散发,显得他整个人有些病骨支离的阴冷。
耗了这么多年,祁蘅的确磨尽了太多心神,白日里还能撑一撑,一入夜,卸掉龙袍玄冠,他的憔悴沧桑就都无所遁形。
李识衍走到殿中央,行礼如仪:“微臣参见陛下。”
祁蘅抬手,手指一扬:“李爱卿深夜入宫,想必有要事相商,坐下说吧。”
李识衍直视祁蘅,可祁蘅没有看他,是显然不将他放在眼里半分,不过李识衍不在乎。
他开诚布公的问:“臣确有一事不明,特来向陛下请教。”
宫人们斟上酒后退下。
殿内只剩二人,烛火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对峙着。
祁蘅端起酒杯,轻饮了一口:“说。”
李识衍没有碰面前的酒,声音清晰而坚定:“微臣想问陛下,今日为何会想去见微臣的夫人?”
祁蘅的手顿在半空,杯中酒液微微晃动。
祁蘅终于看向他,目光透着淡淡的死感。
还有一抹试探与兴奋。
“偶然碰到的,李爱卿这么不信任自己夫人?还是说,她的过去是你的心结,你在害怕?”
听到这话,李识衍不由想笑,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在这儿耍这些挑拨离间的心思。
是以为,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多疑又自卑么?
“陛下多虑了,微臣只是发现,近来内人身边,多了一些不该有的眼睛,随手抓了两个拷问了一番,那些人竟然说自己是受了宫中密令。所以微臣怕陛下身边,有心术不正人啊。”
“李识衍,”祁蘅直呼其名,声音低沉,“你的意思是,朕派人很跟踪你的夫人?”
“微臣不敢揣测圣意。”
李识衍唇角微扬,眼中却无半分笑意,“只是为陛下考虑罢了,毕竟这跟踪之人是宫中受命的,怕有人对陛下不利。”
祁蘅指节不由用力,直到泛白,酒杯在他掌中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响。
他盯着李识衍,忽然觉得胸口那股郁气几乎要冲破喉咙。
“朕若说,朕不知此事呢?”
李识衍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臣自然信啊。”
祁蘅冷声:“呵呵,既然这么怕,那你不如将她关在摘星楼,日日看管,不是更放心么?”
祁蘅知道,桑余不喜欢被控制,如果李识衍也这样做,那就和他毫无区别了。
桑余也会对他生出厌恶。
没有男人能够容忍自己的女人一次次接触别的男人,李识衍也不例外。
可李识衍只是微微挑眉,清俊的眉眼从来都不带有任何锋利,“臣绝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限制她的自由。”
“她被跟踪,是臣保护不力,臣只会多派些人护着她。”
他直视祁蘅,一字一顿道,“免得再有心术不正的人缠上她。”
“啪”的一声脆响,祁蘅手中的白玉杯应声而碎。
酒液混着血丝从他指缝间滴落,在案几上绽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他接过春连战战兢兢递来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的酒液与血迹。
“李卿与令夫人,还真是鹣鲽情深,这么舍不得?”
“承蒙陛下谬赞。”李识衍笑意更深,“阿星性子倔,从不轻易交付真心,能得她倾心,是臣三生有幸,怎么舍得让她难过。”
她的名字被这样亲昵地唤出,像一把钝刀生生剜进祁蘅心口。
这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也是孤注一掷的警告。
倾心?
祁蘅觉得可笑。
只不过是用一些甜言蜜语哄骗了桑余,让她一时之间生出感激,利用这些感激逼她与自己成婚,这和当初的自己有什么区别?
殿外候着的暗卫闻声欲入,却被祁蘅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他说的做的,从来都是祁蘅不会去做的,比如,尊重她的想法。
所以祁蘅很生气。
他就是在挑衅自己。
“坐下。”帝王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陪朕喝一杯。”
李识衍从容落座,执起面前的金樽一饮而尽。
祁蘅盯着他滚动的喉结,森然一笑,他还真是一点都不怕这酒里有毒。
他又喝了两杯,胸腔里的恨意都要涌了出来,可他似乎不打算再和李识衍装什么君臣之谊,只想让他和自己一样痛苦,他不信李识衍真的会一点都不在乎桑余的过去。
“你可知她后背蝴蝶骨上一道疤,从前胸贯穿,那是替朕挡箭留下的。不仅如此,还有很多。她有没有告诉你,她的每个伤疤,从前都是由朕亲自上药包扎,从头,到脚……”
“陛下!”李识衍抬眼看向祁蘅,一字一句的问:“您这是在羞辱臣,还是在羞辱桑余?”
祁蘅笑了笑:“你说呢?”
李识衍站起身,不打算喝了,已经有些醉了,他更怕回去晚了,桑余闻到酒味会不舒服。
“臣知道她每一道伤痕的来历,知道她的过去,知道她和这世间许多女子都不同,更知道她并不是世俗意义上完美的女子。”
“但臣更知道她噩梦时会喊谁的名字,知道她最爱吃的不是什么桂花糕,知道她喜欢什么颜色的配饰和衣服,这些,只有臣知道。”
祁蘅听着,一双眸子变得越发晦暗漆黑,像是能吸进去任何东西。
“知道朕为什么杀赵垣么?”
“他触及了朕的底线,本该满门抄斩,可朕还是留了赵德方一命,为什么你知道么?”
“因为陛下想告诉微臣,能否为父平冤,归根结底还得仰仗陛下不是么?”
祁蘅冷笑一声,指尖在扶手上敲出沉闷的声响:“你敢娶她,你的仕途不要了?”
李识衍目光如炬,迎着帝王威压,反问道:“陛下既知臣敢娶,又何必问臣敢不敢舍?”
殿内烛火忽地一跳,映得祁蘅面色阴晴不定。
“怎么?你现在是要教朕何谓舍得?于她,朕舍弃的东西要比你多。”
李识衍皱了皱眉,有些发笑:“陛下九五之尊,也会有爱而不得的时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