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一夜未眠,奴婢先伺候您安置吧?”
太后随口应一句,在慧莲的搀扶下转身向榻前走去,
却还未走出两步,青莲佛纹衣袍的一角,偏勾住了佛像左手拈着与愿印。
“嘭。”
一声刺耳欲裂的脆响,惊得主仆二人一震。
回头看去,却见佛像已然摔倒在地。
明明是纯金铸造的佛像,佛首与佛身连接处竟齐根断裂!
断裂的脖颈处露出空洞洞的腔子,里头灌着的黑土倾洒了遍地。
太后愕然看着眼前的一幕,指尖发颤地指着佛像道:
“这便是他对哀家的一片孝心?”
慧莲瞧着也是不解。
金佛纵然价值连城,可对于天子而言,这点银子却是连九牛一毛也算不上。
沈晏辞这般自毁颜面的‘糊弄’,除了会激化他与太后母子间的矛盾外,又有何益?
眼见太后在气头上,慧莲顾不得深思。
她一边收拾着满地狼藉,一边劝道:
“太后别是误会了。依奴婢看,这佛像大抵是工匠在铸造时动了手脚,定然不干皇上的事......”
说话间,慧莲手上的动作骤然僵住。
她指尖似乎在泥土中触到了一物。
于是飞快地朝佛腔内瞥了一眼,却在看清是何物后,一瞬骇了神色。
又很快镇静下来,快速将黑土灌进腔内,将那东西埋住,不动声色道:
“这佛像碍了太后的眼,奴婢即刻叫人挪去库房。”
她费力捧起佛像,转身要走。
太后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反常,冷声道:
“站住。”
她快两步追上慧莲,见慧莲右手盖在佛像断裂之处,似有意遮挡她的视线,更觉这其中藏了猫腻,厉声喝道:
“把手挪开!”
慧莲怛然失色,却不敢忤逆半分。
太后毫不犹豫将手伸佛腔,很快于黑土中摸索到了一块冷硬的牌子。
她眉心微蹙,猛地将其抽了出来!
那是一块象牙精雕的灵牌。
太后顾不得污秽,用袖口擦去其上污泥。
借助熹微的晨光,灵牌露出温润的底色,上面深刻着的一行字,也清晰地刺入太后眼底:
——‘先妣薛婉柔之灵’。
太后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
薛婉柔......
太后做梦也想不到,这个曾经与她纠缠了十数年的名字,竟会以如此荒诞离奇的方式,再度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死死攥着那块冰冷的灵牌,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捏得青白扭曲,发出咯咯轻响,
“好,好得很。”太后轻轻一哂,唇角的笑意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先妣?皇帝这是打从心底认了崇妃那个**人做他的生母?
所以这些年来,供奉在哀家内寝,日夜盯着哀家,受哀家香火跪拜的,竟是崇妃那个**人!?”
话落骤然发作,将灵牌狠狠砸向坚硬的金丝楠木桌角。
*
“砰——”
一声碗碟碎裂的脆响,遥遥自宜妃寝殿传来,跌入南瑾耳中。
正为她篦发的采颉手上动作一滞,低声抱怨道:
“她闹腾了一夜,还没发够疯么?”
“吱呀。”
殿门轻启,进礼垂首而入,至南瑾身前躬身一揖,
“启禀娘娘,宜妃将御膳房送去的早膳......尽数砸了。”
闻言,南瑾眉眼未动。
只取过手边青瓷小盒里的口脂,指尖蘸取些许,匀在唇上轻轻一抿,随口道:
“她既不饿,那往后也就不必叫人给她送吃食去了。”
采颉蹙眉道:“娘娘,不如还是禀告皇后娘娘一声?您怀着龙裔,正是要静养的时候。她这般日夜吵闹,要您如何安枕?”
“由着她去。”南瑾侧首看向采颉,唇边勾起一丝极淡的笑纹,
“从前在镇国公府,我被人诬陷偷盗关进了柴房。
我那时只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家丁送来的饭食,我反手就掀在地上,一口也不肯沾。”
她执起螺黛,细细描摹眉峰,
“后来你猜怎么着?”
采颉摇头。
南瑾目光落回镜中,语气轻描淡写道:
“人饿极了,便是混在碎瓷碴子里的馊饭,也会眼都不眨地咽下去。连活着都成了费劲之事,哪还来的力气,去喊冤叫屈呢?”
她莞尔一笑,得采颉搀扶起身,向庭院走去。
今儿个倒是不比寻常晨起热闹,
南瑾扫了一眼,同住钟粹宫的几名贵人、常在,都见不得踪影。
她问进礼,“她们人呢?”
进礼笑着回话道:
“宜妃那闹了一宿,小主们许是也觉得厌烦,天未亮便起身,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今日又逢宫人见亲的日子,这会儿领了月例,想必也都赶着往东平门去了。”
南瑾微微颔首,冲他微笑道:
“你也别在这伺候了。你妹子病愈,想必你也念着见她一面。”
进礼心下欢喜,忙不迭应道:“是!奴才多谢娘娘恩典!”
待南瑾也离宫去给皇后请安后,
内寝一直喧闹不休的宜妃反倒安静下来。
她跌坐在紧闭的殿门内,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侧耳细细分辨着什么。
不多时,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入宜妃耳中。
宜妃猛地起身将脸贴近门缝,她声音压得极低,又裹着几分急切道:
“是你!你来了是不是?”
门外脚步停驻。
片刻沉寂后,女子厌烦的斥责声穿透门扉,清晰地砸入宜妃耳中,
“朱婉音,你能不能长点脑子,别再给我添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