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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斤呆滞地看着堆成小山的衣物,在边镇,这些东西都是要花钱孝敬上官才能领到的。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磨破的草鞋,脚趾头上残留的冻疮痒的很。
“真......真的随便拿?”
“废话!”
孙瘸腿踹了他一脚。
“赶紧的,领完看看合不合身,不合身让王婶子给你改!”
周五斤抱着新衣服,突然咧嘴大笑起来,之前沉闷的眼眸,如今化作一点点光亮。
“我知道了,班长。”
“赶紧试试,不合身找王婶改。”
周五斤哆哆嗦嗦地套上棉袄,突然哎哟一声。
袖口有道裂缝,他的胳膊被里面的线头扎了一下。
“脱下来。”
旁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突然招手。
“我给你缝缝。”
周五斤愣住了。
这老妇人他认识,不光是他,所有溃兵到小庄认识的第一个人,便是这位村里做饭的王婶,平时凶得很,谁要是浪费粮食能骂上半天。
平日里总是念叨着,说什么当初从县缙绅四族抢他们粮食,差点一个村都饿死的事。
现在她却拿着针线,仔仔细细地给他缝袖口。
“你们这些娃啊......”
王婶边缝边念叨。
“裳都不会拾掇。”
针脚细密地走过裂缝,周五斤看着老人粗糙的手指灵活地引线,莫名想起自己阿奶。
他离家那年,阿奶也是这么给他补衣裳,裂痕遍布的粗糙手指颤巍巍的,唠叨着,出门在外别冻着。
“好了。”
王婶咬断线头,顺手拍了拍他肩上的灰。
“以后破了就来找我,别学那些杀才,衣裳露着棉花还满山跑。”
周五斤低头看着整齐的针脚,眼泪啪嗒掉在棉袄上。
晚饭时分,炊烟袅袅。
大铁锅里熬着稠厚的猪肉炖米粥。
肥瘦相间的肉丁在米汤里翻滚,油脂化开,香气扑鼻。
溃兵们排着队,每人领到满满一大碗,上面还飘着葱花。
“这......这是给我们的?”
一个曾经的边军辅兵结结巴巴地问。
“不然喂狗?”
发饭的老卒笑骂。
溃兵们捧着碗,有的蹲着,有的直接坐在地上,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米粥烫嘴,但没人舍得吹凉,他们之中许多人一辈子只吃过一次这么好的饭菜。
那就是在黑袍家击溃剿匪军的战场上。
他们本以为那只是黑袍军为了收拢人心才弄出来肉给他们吃的。
三眼就是这么以为的,因为几年前他们的上官也这样,给他们吃了一顿饱饭,明日便要他们去剿匪。
那顿饭,买了他一只眼睛。
可现在,黑袍军没说要他们明日便去卖命,他们竟也觉得心甘情愿。
这年头,谁肯给他们这些苦哈哈的大头兵吃肉?
“慢点吃。”
有老兵提醒。
“别噎着。”
但没人听得进去。
李狗剩连碗底都舔得干干净净,陈三眼把最后一块肉含在嘴里舍不得嚼。
周五斤吃着吃着突然呕吐,他的胃早已饿得不行了,受不了这样的油水。
黑袍军的老兵们看着这一幕,没人嘲笑。
他们从前难道不是这样过来的吗?
一群人看着眼前的篝火,想到昔日阎大人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
那一刻,他们眼底也有这样的光,那道光是阎大人带来的。
现在,他们把这道光传给新来的将士们。
他们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的肉块夹进新兵的碗里。
“吃,以后咱都能吃饱,别怕。”
半夜换岗时,新兵赵小七冻得直打哆嗦。
他刚摸上寨墙,就被人从后面拍了下肩膀,吓得差点喊出来。
“嘘。”
是同哨的老兵周铁柱。
“把这个喝了。”
一个竹筒塞到他手里,里面是热腾腾的姜汤,辣得人喉咙发烫。
赵小七灌了一大口,热气从胃里窜到四肢百骸,手指终于有了知觉。
“周、周叔......”
他叫的有些别扭,毕竟前几**们还是刀兵相向的敌人。
“叫啥叔!”
周铁柱笑骂。
“叫班长!”
“阎大人定下的。”
两人并肩站在哨位上。
周铁柱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是两块烤得焦黄的馍片。
“嚼着,抗冻。”
赵小七接过馍片,咬得咔咔响。他在边军也站过夜哨,那时偷吃东西被逮到要挨二十军棍。
现在却有人把吃的塞到他手里。
“你们......”
他鼓起勇气问。
“为啥对咱这么好?”
“咱之前都是些兵痞子,跟着把总和总旗没干过什么好事。”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有些自卑。
周铁柱望着远处的黄土坡,沉默了一会儿。
“因为阎大人说过......”
“黑袍军的刀,只对外。”
“对自己人......”
他拍了拍赵小七的肩。
“要相信。”
寨墙下的火把噼啪作响,赵小七觉得,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最暖和的一个冬天。
同一时刻,延按府衙门。
“砰!”
同知楚文焕猛地站起来,椅子翻倒在地。
他面前的书案上,整整齐齐摆着三颗人头,视线随着这些人头一个一个扫去,只觉得触目惊心。
总兵马韬、招地县把总、延按府总旗......这些人,哪一个不是手握数百兵马之辈,如今却每一颗都瞪着眼睛。
“这、这是......”
通判声音发抖。
“黑袍军。”
楚文焕脸色惨白,惊怒交加。
“他们这是在告诉我们......”
“下一个,就是延按府了!”
堂下,几个府兵小旗已经吓得跪倒在地。
“大人!”
有人哭喊。
“那可是马总兵啊!连他都......”
“闭嘴,滚下去吧!”
楚文焕颓然坐回椅子上,狠狠挥手。
他自然是极为愤怒。
可他又能如何?
边军的兵马都折在那群流寇手里了,看样子这批流寇是真要起势了。
如今不上报,则延按府陷落,上报,则整个延按府上上下下,无一能逃脱罪责。
最低也是个失察之罪,甚至可能有纵容贼寇以致祸乱降疆域的帽子!
他甚至可以预见。
这群流寇,接下来必定会肆虐延按府!
“完了!”